球型宇宙

那是一頂四角有木柱的西洋大床，白色蕾絲的床帳垂掛四周，半透明的隱約看得見床上睡著有人。子凡心裡突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繞過床沿到何飛旁邊，掀開的床帳後面有被踢開的絲綢被子，撲鼻的是濃重的酒味。他的心跳幾乎停止，張嘴叫不出聲。宗婉的眼神空洞，眼皮微開，臉色灰白，殷紅的胭脂遮不住嘴唇透出的青藍色，鼻孔外面有一點血絲，嘴角邊都是白沫，床頭的茶几上還有小半杯的酒。他慌不迭的鑽進床帳裡，伸手探她的呼吸脈搏。一片靜寂。摸她的手，她的手已經冷了。

何飛側頭瞧著子凡，突然在毫無預警之下把短刃一揚，刀柄狠狠朝他無名指的關節用力砸下，子凡痛得大喊一聲，把手抽了回去。宗文以為何飛當真剁了他手指，嚇得發抖，雙目緊閉，哽咽地咕噥著他的愧意。何飛捻著短刃像師傅等著剁菜，子凡又再把雙手放回餿水桶上。

子凡牢牢抓住樹枝，見那三尺長的武士刀轉眼要讓自己肚破腸流，想借力盪過去勾住樹幹往上爬，但耳聽嘶的一響，樹枝已經完全斷落，身體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槍也掉了。翻過身還來不及爬起，長長的刀影在眼前一晃，他反射性的往旁邊滾開，武士刀噗嗤砍在他左側不到一尺，力道威猛地砍進了泥地裡。他嚇出一身冷汗，見對方踏出半步雙手拔刀，胸膛以下門戶洞開，當即提膝挺腰，照準他小腹下陰踢去，雙手趁機扣住對方脖頸。那刀客還來不及抽出刀來，不得不回護自己咽喉要害，先是騰出左手來抓住子凡手腕，再又被逼得放棄武器雙手並用，兩人滾在地下扭打。另一個使武士刀的敵人掄著刀砍來，幸虧被何飛的手下纏住了。

第十六章    義氣

子凡伸手接住，竟是一支精巧的手槍。不明所以的抬頭看何飛，後者已經移到窗邊的屏風後面，眼睛盯著窗外，手上握著兩柄鋒利短刃。四名弟子當中，有兩個和他一樣守在窗邊，有兩個則分守包廂大門兩側。宗文瞧著他，嗚嗚嗚的拼命掙扎想把口裡的布條吐出來，卻只能搖來盪去無法如願。子凡雖聽不出他想說什麼，隨便猜猜也曉得他是希望自己伺機過去替他鬆綁。子凡瞄了一眼手上的槍，槍把子上鑲著的黃金在燈光下亮閃閃的，一望即知是經過特別訂製的東西。他不禁更疑惑了，何飛顯然面臨大敵，為何在此關頭把隨身的保命武器給他？眼看一場幫派鬥爭就要開始，外面有多少人，敵友關係如何，他完全沒個底，只知刀槍無眼，和北火車站前面的巷戰一樣。他瞥了宗文一眼，心知外面即使是宗文安排的人，在何飛被制伏以前，宗文自己一定會先給轟成馬蜂窩。別說兩人朋友一場，就算素未謀面，見死不救也太難了。

子凡背脊一陣發涼。旁邊的宗文如釋重負的偷偷吁了口氣，何飛冷冷一笑，使給手下一個眼色。兩名弟兄立刻竄上前去，沒碰子凡卻制住宗文手腳，像捉豬一樣把他提了起來。

公寓外面停著林家的車，小錢上了駕駛座，子凡依另外那人的指示坐在駕駛旁邊，那人和愛蘭坐後座。雖然對方既沒動粗也沒出言恫嚇，這態勢卻像綁架，令人非常不舒服。可是那人並無惡言，只交待小錢把車子筆直開往史華茲家，便讓愛蘭下車。

一九二七年四月

無可奈何的離開商務印書館，兩人不約而同的朝租界走。除了想見到史華茲以外，也是因為已經沒有理由再待在這裡。到了邊界上，兩人正暗自慶幸沒有認識他們的糾察隊員，不料鐵絲網邊的英軍對愛蘭比了個手勢，指示她到旁邊搜身，卻擋住子凡拒絕讓他進去，連搜身都免了。

睡醒時已近九點，靈堂前不見芷青母女，只彥同的眼鏡還端端正正放在那裡。到她房間敲門也沒有人應，這才發現她竟然帶著出世還不滿兩天的孩子出門去了。桌上留了一封簡信，說明為了彥同和她共同的理想，她將帶著念慈更積極的投入革命工作。愛蘭不以為然的皺了皺眉，她與彥同雖是好友，對芷青卻一直心存忌憚。

第十四章    創慟

這時火勢已經往上蔓延到屋頂，本來在上面進行攻擊任務的糾察隊員被逼得紛紛往下跳。子凡跨過救護站外頭七零八落的防禦工事，裡頭是飯館傢俱燃燒的嗶剝聲和火光，父親公司的木箱冒著火苗。能出來的人都已經出來了，剩下幾個無法動彈的重傷患絕望的坐在地上呼救。

子凡從沙包後面伸出頭來，對街民房和這邊二樓已經互相開火。敵軍佔據的民房在他和救護站的正對面，步槍在隔壁二樓用得上，但是想從斜角把手榴彈由下往上丟進對街三樓便太難了。果然轟轟兩響，對街民房的磚牆給炸了兩個坑疤，一個在一樓側前方，一個稍高一點，逼近二樓的窗台下緣，但都與三樓的敵軍相距甚遠。鐵甲車的排槍再度開動，正明和公義的小隊在西邊六十公尺處，卡在鐵甲車的射程和對街敵軍之間。

第十三章    犧牲

他略略吃了一驚，就著微光往牆角胡亂堆放的十餘個木箱一一看去，個個都來自禾豐行。禾豐行是父親的貨運公司，這些木箱在這裡出現，他不禁好奇裡頭都裝了些什麼。隨機挑了幾只箱子提一提，發現那些木箱全是空的，僅其中一個在被他搬動的時候裡面有東西滾動。他掀起箱蓋，在角落裡摸到幾枚散落的子彈。他納悶的拾起子彈，愛蘭已經給她的傷患包紮完畢，過來拍拍他。

第十二章    巷戰

總算將她安安穩穩放到床上，見她沒再出血，稍稍心安了些，趕緊回身出去找產婆。槍聲時有所聞，他按著芷青告訴他的地址找去，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婦人，和芷青與彥同夫婦是點頭之交，知道芷青即將分娩。聽說她見紅，婦人倒不怎麼緊張，只問子凡「多久痛一次」、「每次痛多久」、「有沒有小產過」等等問題，哪知他一個也答不上來。婦人沒法，雖然不太願意在這混沌情勢下出門，還是收下他的酬金跟他去了。

第十一章    新生

她只穿著棉紗短衣和薄裙，雪白光滑的肩膀胳臂近在咫尺，短小裡衣後面的祕密頂著輕薄羅衫若隱若現的，令人不敢逼視。他感到肉體與心靈交錯，無所適從的軟弱。儘管她一開始便把話挑明了，他卻一直拿個黑布蒙著自己眼睛，至現在事到臨頭，才知道她有多認真，也方才懂得害怕。既想把她的裡衣褪下，撫摸親吻裡頭那個幻想多年的胴體，也害怕侵犯她。他提起手來，用指尖輕撫她的臉頰，她母親和宗婉的苦，說什麼他也不願意她去嘗。可卻見她秀眉微蹙，臉上閃過一絲著惱失望。

第十章        花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