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心
愛蘭靜靜躺在床上,小君早睡了,她卻遲遲無法入眠。入夜已深,很想起來看點書,又怕把小君吵醒,便躺著想心事。越想越不開心,還是決定點個小燈偷偷的看她的新醫書。
醫學的世界對她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自小不知聽過多少人問她的親戚們,她的父母是誰。善意的、惡意的,反正都是因為她長得與眾不同。可是在這個國度裡,卻是人人平等,大家都是血肉之軀,都得經歷生老病死,都無處可以躲藏。當她專注在這上頭時,她可以無我,因此無樂亦無憂。
耳聽窗櫺響了一響,起先以為是野貓,並不以為意,又響了一響,這回很清楚是有人敲窗。這麼晚了,她不由得心下害怕起來,左右張望想找個棍棒之類的,卻什麼也沒瞧見。心裡正慌,就聽到窗外有人輕聲問,「愛蘭,睡了嗎?」
她認得是子凡的聲音,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回答。
「妳還沒睡,燈還亮著。」他又說。
一二十天了,一直躲著不和他正面說話,到今天看見他和林宗婉郎才女貌的站在一起,覺得自己給他們提鞋也還不配。那天的事,不過是他少爺玩心,既非認真,也不必再避。皺皺眉,猛地把窗戶推開,說巧不巧,正好打到他的鼻樑。子凡輕輕叫了一聲痛,唉道:「幹嘛又打我?」
愛蘭又是抱歉又是好笑:「對不起啦,不是故意的。你這麼晚來做什麼?」
他用手摀著鼻子,咕噥道:「我睡不著,好久沒和妳說話。」
愛蘭瞥眼看看小君,見她睡的正香,回頭道:「把手放下,讓我看看。」
子凡聽話的把手放下,愛蘭把燈移到窗邊,將他的臉輕輕扳過來,在燈下細細檢查他的鼻子,既沒流血也不見淤腫,用手指輕柔的在他鼻翼兩邊由上往下按了按,問道,「痛不痛?」
子凡思索了一下,道:「沒把握。」她又重來一遍。正要問他,卻見他臉上似笑非笑挺享受似的,登時恍然,屈起食指在他額上狠狠彈了一下:「這樣痛不痛?」
子凡叫了聲唉唷,摸摸前額道:「痛得很。」
愛蘭把燈放回原位。「說過話了,可以走了。」
子凡不答,一手按住窗子不讓她關上,輕輕躍上窗台,大搖大擺坐在那裡。 愛蘭急了,狠狠瞪他,他卻一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生起氣來,低聲罵道:「再不走,我喊抓賊。」小君翻了個身。
「我們在這裡說話遲早要吵醒她的,妳跟我出來,否則我在這裡耗著。」
愛蘭翻了個白眼,辮子一甩,回到桌邊讀書。子凡把兩條腿都抬上來擱在窗台,斜倚著窗櫺,越過她肩頭讀她的書,把書上的字一個不漏的唸將出來,越唸越大聲。愛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知道他打定主意不善罷干休的了,拗他不過,只得道:「好吧,但很晚了,只能一會兒。」
子凡躍下地面,從窗外把雙手平探進來,掌心向上等著她。愛蘭搖搖頭,他又眨眼又扮鬼臉的。她笑了,忍不住跟著調皮,爬上窗邊的茶几,拉著他的手爬過窗台跳下來。他探身進去熄了燈,靜悄悄的關上窗子。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是一臉淘氣。摸黑偷偷開了後門,溜到山坡草地上。時令已經入秋,但夜裡不算冷,舒適宜人的很。天上的月是新月,滿天的星斗,銀河清清楚楚的。愛蘭想著下午他和宗婉在白楊樹下有說有笑的樣子,不覺有些傷懷,望著天上銀河,心想那牛郎織女雖然每年只見一次面,終歸還是相愛,終歸還是做夫妻。
子凡在她左手邊,半躺下來用手肘支著地面也望著天空。送宗文回西村林宅之後,理所當然又被留下吃了便飯。回程的路上,他感到一個人靜思的強烈渴望,打發了信維回去,下車徒步。長長一段路走下來,他做了決定,便是非得見她不可。
瀑布那天以後他們從未獨處,死纏爛打的終於能和她坐在一起,雖然不知什麼可說、什麼不可說,他已經很滿足。經過那天的教訓,他一點不敢莽撞,刻意和她維持兩三呎的距離,享受此刻的寧靜。突然天上有火光劃過,兩人一起興奮的叫了聲:「流星!」
斷斷續續又有十多顆流星劃過天際,兩人急著互邀對方欣賞,又互相替對方惋惜沒瞧見。氣氛活絡了,子凡指指點點的,告訴愛蘭倫敦的星空和上海有哪裡不同。兩人天南地北聊了起來,他繪聲繪影的和她講述在世界各地的經歷,一個人在外洋的甘苦;她告訴他四合院裡的生活,和老王學廚藝的心得、小君和信維的趣事。開心了一陣,子凡說他累了,把身體躺平,雙手枕在腦後,一不小心碰倒了後面宗婉坐過的那張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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