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蘭打翻了湯碗以後便狼狽的跑回房間,脫了衣服拿冷毛巾沾水貼她燙紅的胸口。幸虧湯汁已經不是滾沸,痛歸痛,並沒脫皮也不見起泡,敷了會冷水之後便好多了。心煩意亂又沒臉見人,溜到吳大夫家避難,到天色漸暗,心想林家的人一定走了才回來。正好彥同寄了一本醫書給她,就順道帶著。
意外碰上子凡和宗文,她簡直就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偏偏路就這麼一條,想躲都沒的躲,不得已只好停步。見到子凡朝她過來,知道他惦念著她笨手笨腳燙到自己的事,不待他開口,便匆促的低聲說道:「沒真燙著,已經好了。」往旁邊一閃就要離開。
宗文對女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儘管之前隔著珠簾,他的座位角度又不好,看不見她的臉孔,他還是從身形頭髮大概猜出她便是剛才闖禍的姑娘。這時面對面,中洋混血的年輕婢女已經夠讓他目不轉睛,見她抱著本大部頭的書挺有書卷氣的模樣,更是見獵心喜,屁股上的疼痛早忘了,上前要子凡介紹。
子凡沒忘記宗文在酒吧裡的輕薄,但這時若不正式引見,未免把愛蘭的身份貶低了,不太樂意的道:「這是程愛蘭程小姐,她跟著我家的世交吳大夫習醫多年,在左近稱得上是小有名氣的女大夫。」
宗文訝異的喔了一聲,心想自己也許是認錯了人,但她若不是李家的婢女,這又更方便了。看她不過二十出頭年紀,什麼女大夫,準是瞎掰。不過話說回來,摔傷的地方若是能給她摸一摸瞧一瞧,管她是用蟾蜍還是靈符的,篤定不輸給租界裡最享盛名的洋醫生。不禁心下竊喜,彬彬有禮的告訴她自己不巧和子凡相絆摔了馬,中間穿插著簡單的自我介紹。
愛蘭心裡一股憎惡感油然而生,宗文用詞的熟稔和過度的熱絡都讓她渾身不自在,又覺得他老盯著自己瞧,面無表情的等他說完,淡淡的道:「子凡少爺太抬舉我了。我不過就是幫老師打雜,不是什麼大夫。林少爺自己保重,幸會。」說著對宗文欠身行了個禮便走。
宗文討了個大沒趣,一個雜種女孩居然和驕傲出了名的妹妹架子差不多大。他生平最討厭女人眼高於頂,當下胃口全壞,忿忿的上了車,正要問子凡她的來歷,卻見他若有所思的目送她離去。他好奇心起,轉過頭去看她,見她走進了李家別院的大門。
他不由得滿腦子疑竇,從沒見過子凡看女人看得那麼失神忘我。這位程小姐想來就是剛才那個端菜的姑娘,問道:「那程姑娘住這兒?她是你家的什麼人?」
子凡不禁後悔剛才沒想仔細就把愛蘭攔下來,趕緊把長輩抬出來講:「她是我父母一個舊識的女兒,你們舉家遷往上海之後才搬到這裡。我爹娘當她是遠房親戚照顧,吳大夫更是對她視同己出。」
宗文點了點頭,心想這說穿了就是寄人籬下,也許識得幾個字喜歡附庸風雅的讀點書,還不是與婢女大同小異。「她的長相,嗯,是她的父親或母親 ..」
子凡知他意思,心下不喜,但還是回答:「是父親那邊。」
「嗯,」宗文道:「可知他父親是否還在世?是租界裡的聞人嗎?」
子凡不耐的敷衍道:「她的私事我不清楚。」
宗文斜睨了他一眼,低聲道:「好個美人胚子呢。若不來你家,你倒自己藏得挺好。」
子凡眉頭一鎖,道:「宗文兄,她自幼喪母,無依無靠,就算你不尊重我這個少主人,還請看我父母面上。」
宗文見他說得認真,心裡有了三分底,乾笑一聲,道:「行行行,我不問。別動肝火啊,開開玩笑罷了。」
(24)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