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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開誠


 


子凡在廂房裡來回踱著方步。一個多星期了,和愛蘭明裡暗裡天天見面,不管怎樣小心,遲早有人看出異狀。家裡人多口雜,與其等旁人傳話到父母耳裡,不如自己去說個明白。


他在窗前站定,往正廳的方向看去。莉紅端著蓋碗打他面前經過,客人顯然還沒走。只有再等一會。


該如何說起?既無婚約,也無承諾,愛情是多麼朦朧的概念。這些年在英國也認識不少女子,她們和林宗婉一樣,個個美麗有才、世出名門。同她們說話、散步、跳舞,盡興愉快,但這魂牽夢縈的傾心,不曾有過。好比此刻,明明幾個鐘頭以前才見過她;想她,卻想得狠。 


相較於愛情,婚姻多麼具體,有規有則、有條有理。從它的開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下聘、婚禮、嫁妝,甚至連洞房花燭到新房陳設,都有規則可循。這麼慎重其事煞費周章,傳統婚俗裡的新人卻得等到掀起新娘蓋頭時才見第一次面。多麼殘酷啊,他心想,可父母就是這麼成親的,一過三十年。


父親生活一向嚴謹,不睡覺的時候從不閒著。小的時候父親很少在家,家裡作主的是祖父母,接下來是母親。父親回家的時候,第一件事向祖父母請安,第二件事便把他叫去跟前問明所有功課的進度。不管平常吃飯或是宴客,一切的閒聊大概都是母親開口,父親從來不茍言笑。


而母親呢,活潑外向妙語如珠。七歲那年哥哥去世,幾個月以後剛過周歲的妹妹也不幸夭折,連續兩次悲劇讓母親潛心向佛,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太說話。但幾年之後她熬過去了,又是幽默開朗。一個嚴父,一個慈母,兩個完全相反的人,從沒見過他們有何親密的舉止,或聽他們說過任何親密的言語。事實上他委實無從想像,他們兩人之間獨處,究竟會是如何的光景,有沒有過熱情。但父親生活周遭的人,三妻四妾的比比皆是,父親卻從未納過妾。想必他們之間,還是有自己獨特的感情,可以讓他們廝守一生。


他越踱越急。桌上攤開的流水帳整齊有致,這些天來他老實認真的很,禾豐行的文書,田地收租,哪樣不是作得淋漓盡致。一來因為工作當中有一種重覆的麻醉作用,可以定心;二來因為自知前途荊棘遍佈,生意上做個乖兒子,也許感情桌上的籌碼可以多些。


正廳的客人聽說是上海來的,進門的時候捧了禮。今天雖是中秋,晚上家裡照例吃飯賞月,也宴請左鄰右舍一些客人,可是秋節專程從上海老遠跑來送禮,卻是聞所未聞。半天沒見父母送客,他決定到廚房探聽消息。


全家吃飯有二十幾口人,逢年過節加菜,廚房很有的忙。平日就王叔和小君兩個的地盤,今天裡裡外外鬧哄哄的,多了四五個臨時幫手。子凡遠遠看見小君提著水桶,過去幫她一把。


沉重的水桶突然給人接了過去,小君沒說謝謝,反倒低聲嘀咕道:「她今天幫廚,少爺來這攪和什麼?」


子凡曉得愛蘭會在這裡,來廚房本來也是為了藉機看看她。微笑不答,只道:「好姊姊,妳只管吩咐我水該放哪。」


廚房裡王叔正在指揮愛蘭清理螃蟹,這水來的正是時候。子凡放下水桶,愛蘭蹲低身子,將整隻蟹浸了進去。小君瞥見那隻蟹的個頭,知道這是準備上主桌的,一邊欽羡地哇哇亂叫,嚷著王叔偏心,好事頭都不給她,一邊朝愛蘭擠眉弄眼,譏笑她為心上人洗手做羹湯。


待下來總得有個理由。子凡剛吃過中飯不久,一點不餓,卻還是掀開大木碗的蓋子拿剩菜吃,故意吃得慢條斯理。這幾天他倆總趁著深夜和清晨見面,可是今日愛蘭一早就進了廚房,到現在還沒能好好說個話。


廚房外面來幫忙的幾個女人有說有笑,嘰嘰喳喳吵得很,廚房裡面相對靜寂,像一個隱密的樹洞。老王正專心的切冷肉做拼盤,目不斜視;小君是自己人。子凡移過去站在灶邊,等愛蘭把切好的肉蟹一塊塊排好放進蒸籠裡,拿起蒸籠蓋子遞過去。又看見旁邊有些摘掉的菜梗子還沒清理,順手拾掇在一起。


他在身邊看她親手為他做菜,還幫忙呢,那親密教愛蘭心裡暖洋洋的。拿了個木碗接他的菜梗子,涼濕的菜碎裡,兩人的手指卻是溫熱。一旁老王自得其樂的唱起京劇,毫無所覺,倒是小君看不過眼,拿了個特大碗過去,把所有的菜碎全部掃光,順便踩了子凡一腳。


外頭莉紅端了茶盤往這裡來,上頭狼藉的堆了四五個杯子,還有吃剩的茶點,顯然正廳裡的客人已經走了。子凡正想去問她,門外已經有多事之人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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