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莉紅神神秘秘的笑道:「這事我不敢說得太多,老爺和夫人會怪我多嘴。但那林家一定很中意我們家少爺,又夠派頭,送來的玉雕又綠又亮的,連我都看得出來是值錢貨。...是媒婆嗎?不曉得。..換八字?嗯,也倒沒瞧見,大概還沒到那程度,也說不定我端茶的時候。唉呀,管它呢。只要給算命師的紅包大一點,怎樣的八字會湊不來。」
愛蘭正在撥炭調火候的手停了一停。子凡繞過她身後朝門口走去,順勢輕輕按了下她的肩頭。小君怕露出馬腳,不敢多瞧他們。
莉紅話說到一半,見少爺過來立刻閉嘴,含著笑意打量他。子凡問道:「我爹娘送客人出去嗎?」
「老爺夫人回房了,客人是奉叔去送。」莉紅發現他很嚴肅不太高興似的,心裡想著昨天早上才聽說的流言,眼睛瞄向廚房裡的愛蘭。
子凡逮到莉紅臉上好事狐疑的表情,心裡有氣,更覺得非立刻面見父母不可。快步來到正房,父親不在,母親正在對鏡梳妝。
昭若老早梳過妝見過客,這會是因為換了衣服,連帶想換髮簪。見子凡來了,開心的把手上的髮簪交給兒子道:「幫媽插上。」
子凡心情正煩,試了兩次都插不平。昭若笑道:「凡兒,快娶媳婦的人了,得多學學。」
這句話讓他更悶,暗自揣測剛才正廳裡面,究竟交換了些什麼。昭若一面對著鏡子插髮簪,一面瞧兒子。見他鎖著眉頭一臉不高興,猜想他是聽到風聲了,前來興師問罪。他們這一代青年都講婚姻自主,看不起父母之命這種老法,此事頂好慢慢開導,急躁不得。便道:「宗文這幾年可長大了,聽他和你爹說話,好個大人樣。你啊,還像個孩子似的。不過這也不能怪你,是我和你爹怠惰,沒在你留洋之前就給你討房媳婦,讓你定定性。」
子凡心想,那時我才十七歲呢,幸好你們沒這麼做。嘴裡沒敢說什麼。
「我看你和宗婉相處的不錯,她才貌雙全,家世人品都是一流,省身表舅對你更是讚不絕口。今天他託人帶了禮來,說是中秋賀節,但其實講穿了,是希望你作他的乘龍快婿。你的意下如何?」
明知母親徵詢自己的意見不過只是表面功夫,但面對她軟言相詢,子凡一肚子怨氣倒也沒有著力之處。囁嚅道:「媽,宗婉確實是個很好的姑娘,只是我..」
昭若把最後幾根零亂的髮梢歸位夾好。聽見兒子支支吾吾的,微笑問道:「只是什麼?別說你不想娶媳婦,你爹像你一樣年紀的時候,我都已經生了你哥哥了。」
「嗯,媽,我 ..」他想不出有什麼迂迴的說法,只有直說:「我不想娶宗婉。因為我的心裡..我的心裡已經有了別人了。」
昭若對著鏡子正要開始修眉毛,聽見這話,不看自己卻看兒子。那天愛蘭在廳裡打翻湯碗的時候,她心裡已經稍微有了底,昨天又從莉紅那裡,聽說有人瞧見少爺半夜三更,帶著愛蘭一起溜到後山去。本來還想兩個孩子都是聰明人,不會這麼糊塗,這些話一定是謠傳,但現在兒子這麼一說,登時覺得謠言不是空穴來風。
子凡被她瞧得手心冒汗,進門以前的氣勢消磨泰半。母親從不疾言厲色,但是她聰明機靈善體人意,比父親難應付多了。昭若沉吟了一會,淡淡的道:「媽問過你在英國有沒有知心的朋友,你搖頭搖得波浪鼓似的。你下船才幾個星期,整天不是家人便是馬兒。會是哪家的姑娘?」
子凡曉得母親已經猜到了答案,坦白道:「是愛蘭。」
昭若道:「你和愛蘭從小投緣,爹娘怎會不知道呢?傻孩子,小時候的玩伴兒歸玩伴兒,成親可是大事。愛蘭也大了,媽問過她幾次,她傻乎乎的說不想嫁人,過幾天給她介紹個好青年,可就不一樣了。宗婉和你有哪點不配?我和你爹養你養這麼大,還會不知道怎樣給你找個合適的媳婦?」
這番論調本在意料之中,可是當真聽來,還是有點刺耳。他實話實說:「媽,在英國的這些年,我從沒忘記過她。」
昭若不習慣露骨的情愛表達,何況還是從兒子的嘴裡出來。耳根子熱了一下,蹙眉道:「啐,說的什麼?是打算讓她以後難見人?你上回見到她,她還是個小姑娘。鬧了幾年不說話,和好了,想娶她?你現在是在興頭上!」從鏡子裡看見兒子滿臉不服,轉過身來和他面對面,語氣變得嚴肅:「凡兒啊,誰沒年輕過?情這個玩意,來的時候很熱,一不小心,就會犯錯。走了以後呢,涼颼颼的,你若回頭去想,只會覺得自己當時迷糊。...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可不是兒戲,輸了還可以重來。夫妻相處是日日年年的,不是一天兩天。你長大了,不能再像孩子時候,瞻前不顧後。」
相愛是迷糊,家世的對稱,外加半個下午的唱戲,卻能決定適合一生相守。這邏輯也太說不通了。雖說父母的婚姻觀確實和他有一大段差距,可是在他想來,追根究底愛蘭不適合當李家媳婦,還不就是兩個原因:一是血統,二是貧窮。只是母親很技巧地不提這兩件,倒讓他沒立場反駁。他鬱悶的坐了下來。父親進來了。
昭若知道兒子和丈夫的脾氣,擔心他們爺兒倆槓上,這事不好收拾。便道:「凡兒,三點多了,快去換件衣服準備準備吧。今天你吳世伯夫婦,會帶著兒子媳婦過來。你好多年沒見到彥同了,一定很有的聊。」
子凡很想當著父母都在,一次把話說清楚。但母親已經下了逐客令,無奈,只有鞠躬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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