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凡不禁一愕，聽表舅的口氣，必然是以為他們李家為了另外攀權附貴而悔婚。而宗文自己的妻子也是來頭不小，可見林省身是運用姻親關係的箇中翹楚，正是名符其實的以小人心度君子腹，心中的愧疚感頓時沒了。原來並不打算在宗文的面前談及愛蘭，既被問起，便據實以告：「她是無錫附近人氏，家貧無恆產，自幼無父無母。我們兩人是私訂終身，家中並不贊成這門婚事。」
這時坐在旁邊的宗文心裡已經瞭然，忍不住插口道：「你是為了寄住你家那個雜種洋娃兒悔婚？我問你時，你說不清楚她的家世，其實是難以啟齒。」見子凡皺眉不答，輕蔑的道：「她是她母親與洋鬼子的私生女兒，恐怕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猜得不錯吧？你為了這玩物要毀棄與我妹妹的婚約，難怪你父母沒臉到我家來。」
子凡臉色鐵青，決心不理會宗文，繼續道：「家父重諾守信，到府上提親的時候，並不清楚有這回事。對於我想撤回婚約，家父已經嚴厲見責，絕無縱容。今日來此，既非家父家母所知，亦非其所願。子凡自知無顏面對爹娘，已將自己放逐於家門之外，今後四海為家。不孝浪子，莫此為甚，但求表舅只怪罪我一人。而宗婉那裡，若表舅允可，我必當面致歉。」
林省身尚沉吟不語，宗文又譏刺道：「這位程姑娘不知為了怎樣的因緣由你父母收容撫養，若非如此，今日肯定在上海灘豔名遠播。你想與她結婚，令尊令堂必定高興的很，青梅竹馬，總算可以開花結果。」
林省身瞪了兒子一眼要他安靜，對子凡道：「我們收下聘禮是大半月前的事，為了尊重男家，你爹娘既然還沒發帖，我這頭也不好太過張揚。但小婉要出閣的消息早已經傳了出去，連筵席都商量妥了，突然取消婚約，對小女的影響你可想過？」
林省身的口氣依舊是不慍不火，卻自有一股威儀。子凡心中的愧疚感又回了上來，歉然道：「我知道毀棄婚約對府上和令嬡造成的傷害難以彌補。惟我真心既已寄予他人，倘若成親．．．那罪過更大，請表舅原諒。」
林省身紅潤富態的臉頰抽搐了一下，沒答腔。子凡給他瞧得低下頭去，越來越坐不住，彷彿林家柔軟的沙發椅比四合院裡的紅木椅還硬。林省身的三姨太聽說客廳有客人，趕來露個臉。一看氣氛不對，眼珠子一轉，挨著丈夫身邊坐下。
再忍不住了，林省身一拍大腿，怒道：「荒唐！」
他的臉龐漲成紫紅色，三姨太給嚇了一大跳，待發現老爺不是生她的氣，體貼地給他搥肩揉背。
子凡再找不出話說，站起身來，朝表舅一鞠躬。
林省身怒極，仰頭打個哈哈，三姨太和宗文都沒敢吭聲。過了一會，他長嘆口氣，道：「奈何！你已將話說得明白，多談無益。婚事既已告吹，我林省身何等人，絕不會來貪圖你們李家的聘禮，擇日必將遣人送還你父母。」
子凡心頭一凜，突然深切領略到此事的嚴重性。倘若婚禮結合的是兩姓之好，反目時必然也是兩個家庭。不管他如何措詞，這件事情的責任都不是他一人所能扛下。除了父親和林家在彼此的事業互有持股外，禾豐行和林家也有固定的生意往來，表舅如果把旗下事業撤出，對禾豐行的影響一定不小。而他自己和表舅一家雖然從來沒有交心的感情，畢竟他們總是自己生命當中的一頁，此後即將形同陌路，難免悵然若失。
(3)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