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型宇宙

第二十二章                求援               

到達碼頭的時候，溫儀生的輪船還不見影子。愛蘭挽著哥哥的臂膀沿著黃埔江邊緩步行走，天空有點陰，但陽光偶現。氣溫比昨天宜人很多，心情卻是錯綜複雜。後天晚上是猶太人的逾越節，本來他們都受邀到溫儀生家作客，溫儀生夫婦也已答應出席他們的婚禮，還要講幾句話，為他們作個福證呢，可是現在一切美滿的計畫都被攪亂。

史華茲瞅著妹妹，見她望著江水發呆，想她剛才穿著新娘紗的模樣，拍拍她的手，像是要把她喚回現實似的，問道：「他的身體怎樣？撐得住長途旅行嗎？」

愛蘭心想，他受傷的時間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會不會發生感染，惡不惡化，很難說個準。可是感染本來也沒仙丹妙藥，相比之下，當然還是上船流亡，活命的機會大。正要回答史華茲，突見兩輛長型的氣派轎車沿著碼頭邊的大路駛來，在碼頭邊等候迎接返鄉親友的人全都不約而同的行注目禮。汽車在他們附近停下以後，立即有巡警過去迴護車內的要人安全。車門不見開啟，想來是在等候輪船泊岸。

這時輪船已經進入視線範圍，碼頭上的人潮歡欣鼓舞。史華茲低聲道：「我看見林宗文的父親在其中一輛汽車裡。」 愛蘭踮起腳尖想看個仔細，史華茲又道：「他和租界一些很有頭面的中國商人在一起．．．不太樂觀。我們可能沒有機會。」

船已下錨，車門開了，林省身和另外三個身著光鮮唐裝的中年人，在巡警的護衛下走近輪船，宗文不在其中。梯子一放下地，旅客還沒出來呢，他們幾個便先行登輪，可想而知是到船上與人會面。史華茲從消息靈通的記者朋友那裡聽說過工部局董事會可能開放三席華人董事的說法，工部局主掌公共租界的經濟大權，地位直逼領事館，董事席次是兵家必爭之地。溫儀生在商界的地位舉足輕重，也許他們想爭取他的支持。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些中國商人與溫儀生在蔣介石政變當中的利益齊一，他們如果是上船與他會晤，一定有害無益。

船上的旅客魚貫而出，和碼頭上迎接的親友歡喜相逢。史華茲和愛蘭退到一邊去，無奈而心焦的等候溫儀生夫婦。終於溫儀生和蕾貝嘉和幾個穿著制服的海員出現在甲板上，一旁站著林省身等四個華人資本家。史華茲的心涼了半截，碼頭上人群未散，打起精神揮著胳臂喊道：「蕾貝嘉！儀生！」 

溫儀生夫婦沒意料會在碼頭上看見他們，開心地從甲板上同他們揮手。史華茲拉著愛蘭擠了過去，到船梯出口相候。

蕾貝嘉早想下船，被林省身等人耽擱了些時候，心裡十分不快。礙著丈夫面子不好發作，這會見了朋友，偷偷捅著丈夫的胳臂催促他。溫儀生還在和林省身等人握手道別，她已先下船梯，分別給史華茲和愛蘭一個大擁抱，笑問：「你們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不曉得逾越節晚餐還有兩天嗎？還有，我那英俊的舞伴呢？」她調皮的東張西望。「在他變成已婚男人以前，我還得再和他共舞一次。」

儘管她的熱情幽默與此刻的氣氛極不搭調，卻教他倆燃起一線希望。路上傳來躁動，幾個巡捕追著一個年輕人跑。那人高高的身材戴著眼鏡，活像彥同和子凡的綜合體，手上提著行李，看來本是打算潛逃出境的，不知怎的露了行藏。愛蘭心頭一陣難過，愛屋及烏的希望他能順利脫逃，但巡捕們沒花多少力氣便把那人逮捕了。

溫儀生夫婦座車內的兩排座椅是特別訂製的對坐式，四名乘客面對面。蕾貝嘉與丈夫對看一眼，兩人都明白子凡與共產黨人的淵源，他不在這裡，絕對不是好兆頭。蕾貝嘉在社交方面雖然一向搶在丈夫前頭，正事卻向來由丈夫作主，收起了她的熱絡，靜坐旁觀。溫儀生銳利的眼神讓他的乘客感到無所遁形，史華茲捏捏妹妹的手，掌心冒汗。 「儀生，」 他終於開口：「求你救救Von的性命。」

這請求直截了當，可見事態一定非常嚴重。溫儀生不動聲色，只問道：「憑了什麼？我又能如何效勞？」

史華茲曉得隱瞞不是辦法，一五一十說了。蕾貝嘉聽見子凡竟然槍殺了軍官，難以置信地掩住了嘴。溫儀生蹙眉道：「這超過我的能力所及，杰弗瑞。」 愛蘭的珠淚滑下臉頰，溫儀生把視線移了開去，侷促的道：「如果他沒有槍殺軍官，也許我能安排他用偽造的身份登船出洋，但這．．．」他頓了頓，想再說點什麼，又找不到話說。

史華茲央求道：「儀生，他們同時開火。這些秘密警察不是正直的人。在場的還有婦人和嬰兒。換做是你，你也會做同樣的事。那不是他的罪惡。而且你能替他做的，都是一樣。」

溫儀生望著窗外默然不語，良久才和緩的道：「杰弗瑞，你知道這無關對錯。我很抱歉，但我沒有立場幫助共產黨員，或者左派人士，特別在此刻的政治環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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