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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歸圓


 


近午,蕾貝嘉指揮佣人在房間角落的高腳椅上細心置備鮮花,把網織金線的白色床帷覆著床頂,垂掛下來的部分用粉色絲緞繫在四邊床柱上。在猶太人的婚俗裡,新人行禮的儀式應在上面有頂、四邊有柱的地方進行,象徵成立一個新的家庭,有個遮風避雨的房子。依循這個習俗是史華茲的交代,他欣賞裡頭的象徵意義。芮妲在床頭貼上剪好的紅色囍字。


信維用熱水幫子凡洗過臉,拿著剃刀,小心翼翼的避開他臉上破皮裂口的地方,試著給他刮鬍子。一個角度取歪,他的下巴上登時多了一小道新血痕。蕾貝嘉叫聲哎喲,信維道歉不迭。子凡道:「我自己來吧。」


信維遲疑的把梳妝鏡舉在他面前,子凡這才明白為何客房裡的鏡子都被移開。穿過玻璃,遇到水銀再折射回來的光線不會說謊,但鏡子裡的臉不是他的。他愣了愣。「會漸漸復原的。已經好多了。」蕾貝嘉輕聲道。他接過信維手裡的剃刀,對著鏡子,把雜草般爬了兩星期的鬍子約略刮了乾淨。


英國醫生來了,宣佈他的病況比昨天好轉,和信維合力幫他穿上白色對衫、繫上領結袖扣。忍痛折騰一陣,總算連禮服外套也穿上,他累癱在老醫生肩頭。


昨日何飛與歐陽奉求見白崇僖未能竟功,一早何飛利用租界引渡三名共產黨員到龍華的機會,二度嘗試。約定了他會儘快從租界巡捕房打電話來告知結果,但從清晨等到現在,快午時了,仍然沒消沒息。一道前往的史華茲和歐陽奉,也還沒有回來。


昭若進門來看兒子,見他雖然憔悴,卻已著裝完畢,稍微有了點新郎倌的模樣,略感欣慰。政變進行到現在,被抓被殺的人是越來越多,流言亂糟糟的,丈夫生死不明,早上又傳來一條雪上加霜的消息,說禾豐行已經因為軍火案被查封了。這事她還不準備讓兒子知道,再怎麼講,只要不至於餓死,錢財總是身外之物。她只希望他先把身體和媳婦照顧好。


她見子凡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過去坐在他身旁。「凡兒,把心放寬些吧。不光是你和愛蘭,爹和娘也走了好長一段路。這一刻得來不易。宴客是不可能了,也不在列祖列宗面前,但情勢所逼,也沒法子。爹娘有些事情想了很久才明白,對你、對愛蘭都有虧欠。你爹臨行前三令五申,一定要鄭重迎娶愛蘭進門。..他如果能來,一定希望你今天開心點。」


感激在心頭,子凡勉強對母親笑了笑。昭若拍拍他的手:「愛蘭體貼你,怕你身體撐不住,早就梳妝好了等著呢。時辰還沒到,她大哥和你奉叔也還沒回來,你先睡會兒吧。」


他哪裡睡得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窗外的樹蔭從略為偏左,移到略為偏右,依然沒有何飛的電話,也沒有史華茲和歐陽奉的蹤影。事情都是有轉機的時候最難熬,他恨不得自己趕到龍華去,但那是癡人說夢。


昭若心裡越來越疙瘩,擔憂丈夫,也害怕兒子的安危再有變卦。聽何飛說,租界當局每天抓到新的左派份子。溫府深宅大院,主人又有權勢,照理不會有人來搜,但誰知道呢?就在幾天前,她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今天的處境。在這諸事不順的當口,她急著想讓兒子完成終身大事,免得夜長夢多,也好為家裡沖點喜氣。可是眼看吉時已過,他們還是沒回來。如果就讓愛蘭這樣冷清清進門,怎樣都覺不妥。


電話終於響了,眾人全豎起耳朵。可是大多都只電話那頭的人在說話,蕾貝嘉只說了不到兩三字。掛了電話,她匆匆進門對子凡道:「是杰弗瑞,說有個龍華方面派來的人和歐陽先生一道,來看年輕的易先生。為了什麼,那邊不准他講;但他擔保,不是來抓你。」


那是要逮捕易英杰?子凡感到心底閃過一絲幽暗的快感,壓抑過的復仇惡念在那兒偷偷結網。他吸飽氣,讓胸肋間斷骨的痛苦懲罰自己。電話裡沒提父親,究竟..?連日來擔憂的事,很快會知道結果。他咬著牙,焦慮害怕,希望時間停止行進。


愛蘭進門來,穿著平時的布衣,但胭脂輕點,高挽的秀髮上,插著珍珠簪花,是芮妲給她細心打理的新娘妝。她本在隔壁房裡待嫁,聽說史華茲來電話,匆忙換掉禮服過來探詢──她打定主意迷信,再不在婚禮之前,讓她的新郎倌看見她穿新娘紗。見昭若緊張的發抖,過去和她擠一張椅子。


易英杰給信維找來了。他言而有信,一直本本分分待在蕾貝嘉給他安排的客房裡;因為子凡想見他,這才出來。聽見龍華方面的人就要來了,他垂下眼簾。也許終將遭到逮捕處決,他的喉嚨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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