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說恩師張禾旭的預言嗎？他囑咐我三十五年之後，必須再收一個弟子。而那個弟子，將身負五十年後原明派的興衰。」宋天齊道：「我很確定，冉兵便是那個弟子。因此當他返回篤行峰濫殺無辜時，我以為原明派氣數已盡，是我太過寵愛幼徒，以至上官父子嫉恨，禍起蕭牆，前輩功業，盡毀我手。我將自己流放西疆，發誓此生再不過問原明派之事，便是為此。然而經過多年參悟，有一天我突然想通，冉兵之所以身負原明派五十年興衰，二十年前的禍事只是開端，他救你性命，才是節骨眼。」
「師祖的意思？」
「據說聖物的傳人，必由聖物揀選。天命之樽藏在何處早已失傳，但五對詩句當中，卻有四對找上你。百年前聖物既由冷泉谷與原明派掌門合力隱匿，今日聖物決定顯現，它的傳人同時與兩派血脈相連，完全合乎情理。」
宋天齊語意已然甚明，莫憫言瞧向官御風，後者愣在那兒，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御風，」宋天齊正色道：「若老朽不曾錯判，你，便是聖物的傳人。原明派、甚至整個江湖今後三十年的興衰起伏，就著落在你身上。聖物既出，江湖一場腥風血雨難免，但聖物越早入其傳人之手，越早安定。」
官御風搖頭搖得像支搏浪鼓，急道：「師祖，徒孫是個人人喊打的飛賊，哪裡會是什麼天命之樽的傳人？我來負擔原明派和整個江湖興衰？別說三十年，三十個時辰都不成！我。。。」
「孩子，」宋天齊手一抬，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天命不可不受。聖物揀選傳人，必有其意。也許，你不想取得它，正是聖物挑中你的原因。為了武林蒼生，你必得找到聖物。」
「但師祖您說，冷泉谷和原明派掌門一起將聖物隱匿，是因為它每次重現江湖，就引起你爭我奪。如果徒孫真拿到了，只怕不到兩天就沒命，又能怎麼辦呢？」
「別急哪孩子。既曰傳人，等見到聖物，你自然明白。老朽魯鈍，無法預知哪。」他將那幅慎思崖的畫取下，交給莫憫言。「女娃兒，請你收著。這飛賊身負重任，他若不願承擔，就把畫掛到牆上，讓他反省反省。畫中玄機，等他吃過了虧，自然明白。」
官御風叫苦不迭，正欲再說，宋天齊卻已盤腿而坐。「老朽雖集百年功力，除盡你身上寒毒，但請切記，你必得學會冷泉谷內功心法，才能真正駕馭體內真氣，化為己用。勿因一時氣血流暢志得意滿，否則老朽的真氣一旦反噬。。。嗯，」他略顯得意：「放眼天下，恐怕無人能疏導或壓制。」
他捻著白鬚，微笑道：「哪，老朽天年已盡，對恩師遺命亦有交待，這就放心去了。」官莫二人先是發愣，然後大驚，一起跪下。宋天齊撫摸著兔子，狀甚滿足：「不必難過，老朽早該駕鶴西歸，多活這麼些年月，已經足夠，也不耐煩啦。遇見你們，很是歡喜。來日見到我的愛徒，告訴他，放下心中恨，終得寧樂觀。」接著便閉目調息，不再發話。
官莫兩人面面相覷，不敢出聲攪擾他，卻又不安。等了約莫兩三柱香，莫憫言輕聲喚道：「太師祖爺爺？」戰戰兢兢伸出手去，他已沒有鼻息，臉上掛著安詳笑容。
兩人同聲大哭。兔兒躍下地來，朝屋外跳去。官御風怕牠走失，忙起身追，卻見牠在屋外一處地方停下，放垂雙耳，腦袋直往冰雪裡鑽。官御風彎腰將積雪挖開，那兒豎著一塊不起眼的石碑，上有刻字，觸手圓滑，竟是雄渾的指力寫就。
「原明派宋天齊、冷泉谷殷詠仙，」莫憫言在他身後唸道。「誰是冷泉谷殷詠仙？」與官御風對望，心裡都想，一定是宋天齊的情人。但她是誰、與殷渺有無關係，因宋天齊隻字未提，自然無從得知。卻原來宋天齊早將自己的墓碑用上乘內力刻好。
官御風呆坐石上。天命之樽的傳人？原明派的興衰？打哪說起？誰知道這老頭是否全在胡說？
「御風，」莫憫言道：「冷泉谷以內功見長，原明派以劍法為精。正陽神功雖是最上乘的內功，卻需要多年修練才能逐漸累積。太師祖既將畢生修為給了你，你又自小向冉太師叔學劍，等你學會冷泉谷心法，我想你會超過你外公和你父。。」本想說「你父親」，怕觸痛他，改口道：「你會超過你外公和我師父，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官御風壓根兒不想成為江湖人口中的「高手」，更別提「第一」。在他想來，武功越強，敵人越多，死得越快。但他問道：「你但願我是嗎？」
她搖搖頭，嫣然笑道：「我寧願你就只是靜思堂的小飛賊，隨身帶著一堆騙人的把戲，逃走前放煙火掩人耳目，讓趙師哥抓不到你。」
那不過是短短半年前，中間經過多少事。
「御風，」她又道：「多謝你出手救師哥。從此，你我再也不欠他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他提起劍，不願用師祖的真氣埋葬他，實實在在一劍一劍，在石碑後方冰封的堅土上，挖了良久，才挖出七呎來長的坑，挖得滿頭大汗，氣喘噓噓。回屋內抱出師祖遺體，和莫憫言跪地磕頭，正要覆土，卻見泥土中，若隱若現有個什麼物事。用手推開硬泥，是一口腐朽的單薄棺木。
（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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