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雙語家庭來說，中文學校是頗為沉重的課業負擔。
對於一個美國孩子來說，中文學校也是可怕的文化牢籠。
兩年前，五年級的課程讓我家姐姐正式變成「中輟生」。她本就是叛逆不羈的孩子，與傳統的威權教育水土不符，倒也是意料中事。老實說，我自己也已受夠，所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決定再也不要去了。
然而每個孩子都有其獨特性，我家姐姐和弟弟正是如此。弟弟的個性溫和認真，很適合課堂上聽講式的學習。中文學校多年下來，可以看出他明顯從中受益。但我自己，我這個從小就在班上反對老師的火爆媽，還是經常處在是否要讓他繼續上中文學校的迷茫中。為了不重蹈兩年前女兒整個放棄中文的覆轍，我給弟弟選另外一班，希望遇到一個比較有彈性的老師。
昨天是班上的家長會。我氣喘噓噓快步趕進教室，左右張望，沒幾隻小貓。數了數，共九人。去年班上總有二十個學生吧？減半了？！兩年前女兒那班到了五年級，也有類似的情況。是什麼原因讓大家「上不下去」，學校想過嗎？
家長會開始。
老師開宗明義說，週末要讓孩子進教室很不容易，所以最重要的目標，是讓孩子喜歡來中文學校。
老師又帶著溫暖的微笑說，上課絕對不給孩子任何壓力！她最大的希望，便是讓孩子喜歡來。只要喜歡來，就能看到同學，就能身處中文的學習環境裡，就能進步。其他的事情，都沒關係。
聽到這裡，我簡直要感動地慟哭流涕了。這不就是我一直希望遇見的良師嗎？
可是，老師接下來說，每週口試前一週教過的生字和詞，上完三課考一次筆試。期末考考一到三課及七到十二課。四到六課算是「快樂單元」，因為裡頭有許多字比較生活化，比較簡單，等期末考結束之後再和同學快樂學習。期末考要考一到三及七到十二課，尤其是七到十二課的單字和用詞較為困難，這才「值得」考。她和隔壁班的老師已經協調好了。
講白了，這是典型以考試「激勵」學習，以考試「分出」學生程度的邏輯。我這家長聽到這些，當場思及兒時點滴，而在課堂上感受到很大壓力！
這還不夠，老師繼續說，每週她會教一句成語。教成語時，她也順便教它的典故，藉此學習偉大的中華文化及歷史。況且，四個字就能說出那麼深的意思，當然要用四個字而不是很多字。
天啊，壓力真大！別說「喜歡」了，根本怕來上課！
並且，二十多分鐘的課程說明裡，老師竟說了不下二十幾次「我們中國人」這樣，「我們中國人」那樣。
我知道二三十年前在美國，大多數的台灣人都自稱自己是中國人。受到戒嚴時期大中華思想制約的我們，當年在國外聽到外國人稱我們「台灣」，很容易有一種被矮化的委屈－－因為我們才是中華文化的正統，是可恨的萬惡共匪竊據大陸！尤其假如對方沒加「R.O.C.」，那心情簡直就像當年參加保釣的馬英九一般激昂。
可是對不起，那樣的思維已經上世紀的事好唄。今天上中文學校的美國台灣子弟，「中國人」來「中國人」去，很混淆很可笑耶。
我差點反骨的舉手：「請問老師，每次都在考試，您覺得小孩會喜歡中文學校嗎？還有，要教成語，是不是請您先教三個字的成語，因為成語也有三個字的，豈非比四字更精簡、更了不起。」
我也差點白目的舉手：「報告老師，您發下來那張『課程大剛』的『剛』打錯了，應該是『課程大綱』。」
我更差點不知死活的吐槽：「報告老師，會來這所中文學校上學或教書的，應該都是台灣人。中國人都在別所。」
但，為了兒子，火爆媽使出全身修為隱忍不發。只心想，結束這三十分鐘的家長會，連我都不喜歡上中文學校了，難得我兒子還願意來！說什麼最重要目標是讓他們喜歡來？裝肖仔。
目前，還是會叮嚀弟弟按時交功課、唸課文，因為這是我發現可以讓他中文進步的方式。至於學校和老師的其他要求、期望，做媽媽的我，就請他不必太擔心，替他踩煞車，我們自己慢慢行？
如果不幸逃不出周遭虎媽及虎師飛快腳步的重圍，唉，我家就只好出兩個中輟生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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