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佈公
一年三節本來便該好好慶祝，尤其這是子凡回家以後的第一個中秋。李家連長工佣人算算二十幾口人全都到齊，加上吳平鎮一家四口，碗筷連三張大圓桌都快擺不下。因為天氣很好，昭若吩咐把席設在外頭，大家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賞月。
吳平鎮一家準時四點鐘到，先在迴廊上和主人聊天。彥同大子凡四歲，小時候和他哥哥子揚是好兄弟，和子凡也經常玩在一起。他和子凡一樣，年紀輕輕便離家讀書，上海、北京、德國，期間雖然回家幾次，但都擦肩而過，兩人十多年沒見過面。這會兒看見彼此，幾乎完全認不得了。他的妻子趙芷青是他在北京唸書時期的同學，由德國回來以後，因緣際會於上海重逢，進而相戀，一年後結婚。
芷青的衣著極為樸素，臉上脂粉不施，頭髮在耳垂下面約半吋之處整齊剪去，清湯掛麵的，與一般女子留長髮，迥然有別。身材在女人當中算是高大，濃眉大眼的北方人五官，站在戴著眼鏡一臉書生相的彥同旁邊，顯得霸氣十足。吳夫人與她恰成對比，衣著顏色非常鮮豔，傳統的長髮梳著中年婦女又光又亮的髻，體態雖然發福仍是細小骨架。但有趣的是，她一臉精明強悍，站在凡事輕鬆的吳平鎮身邊，同樣也霸氣十足。
柏淵和昭若先請吳平鎮夫婦入席坐定，再讓子凡招呼彥同和芷青入坐，另外自然還有歐陽奉一家同坐主桌。柏淵請吳平鎮先動筷子，他笑著說：「我就知道，柏淵老兒要眾目睽睽看我先吃什麼。好！由我領軍，大伙兒快快把一桌好菜殺個乾淨。」說著便挾了一塊大螃蟹，眾人歡呼叫好，紛紛開動。
吳李兩家既是世交又是鄰居，吳平鎮和李柏淵打從學走路的時候就認識了，一起吃飯是平常事，但今天多了晚輩在場，氣氛稍有不同。芷青坐下的時候故意和彥同換了位置，讓丈夫把自己和婆婆隔開。吳夫人把彥同的手臂一挽，酸溜溜的笑道：「媳婦雖然可以自己選了，但兒子的心，總還是歸娘親的。」彥同表情尷尬，芷青冷冷的哼了一聲。氣氛突然僵了一下，吳平鎮舉杯往子凡的方向揚了揚，嘻皮笑臉的道：「在座還有一個沒成親的兒子，請吳國趙國手下留情，別嚇著他了。」
長輩們都清楚吳夫人不贊成彥同娶芷青，他們兩人是在上海私下結婚的。要不是吳平鎮和彥同的個性都軟，這對婆媳絕不可能相認。昭若趕緊把話題岔了開去，問起彥同醫院裡的工作。她和吳平鎮一搭一唱說笑，歐陽奉再適時加點眉批，很快又活絡起來。眾人開始敬酒，健康長壽是一樁，早生貴子是一樁，子凡回家，沒見說定哪家姑娘，早早成家又是一樁。
說到這個，吳平鎮便想起還沒見到愛蘭。「我那愛徒呢？可去哪躲起來了？中秋佳節，一定得來陪老師吃個飯。主人不介意吧？」
昭若笑道：「你也知道愛蘭原本便和我們一起坐的，是我們規矩太多，她嫌悶呢。有你在，氣氛就不一樣了。」
吳平鎮道：「那好。」東張西望找到了愛蘭，招手要她過來。
愛蘭聽見他們敬酒，早在擔心吳大夫會來這一招，本想假裝沒看見去尿遁，卻已給他逮個正著，不得已只好過去他旁邊坐下，竟恰恰和子凡坐個正對面。
吳夫人笑道：「剛剛祝福子凡早日成親，現在該輪到妳了。」
說著眾人舉杯，愛蘭拿著酒杯的手不由得發起汗來，左閃右避，不敢把眼光落在對面的子凡身上，卻又忍不住很想瞧瞧他是什麼表情。大家祝福她早日嫁個好郎君，愛蘭小啜一口酒，五味雜陳險些嚥不下去。
昭若見時機正好，忙向旁邊的丈夫打手勢。柏淵道：「平鎮老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愛蘭的大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觀哪。」
吳平鎮笑道：「那有什麼問題，這樣聰明漂亮的媳婦可不好找呢，包在我身上。只是我三個女兒都嫁了，捨不得再嫁掉她呀。」
愛蘭臉上一紅，道：「你是怕看診的時候沒人使喚。」
昭若笑道：「愛蘭在這兒長大，平鎮你要搶她做女兒，也得問我和柏淵依是不依。彥同，你在醫院，又在租界，來自世界各地四面八方的英才都遇得上。幫忙留意一下吧，嫁妝我們是不會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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