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凡簡直如坐針氈,知道父母想讓愛蘭出嫁,好教他非娶他們中意的人不可,甚至不露痕跡的把愛蘭的血統出身輕輕點到,提醒提醒他。正在想離席的藉口,吳夫人道:「聽說西村林府長兄前幾日從上海回來探望老母親,曾專程帶大兒子和千金到府上來,可是真的?」
昭若笑道:「妹子消息真是靈敏,沒幾天前的事就給妳知道了。」
吳夫人興奮的很:「這麼說,有喜事在蘊釀中囉?」聽到這裡,子凡再忍不住,把椅子往後一蹭,正要起身告退,坐在旁邊的母親在桌巾下面伸手按住他腿,示意他坐著不動。
昭若笑道:「喜事還不敢說,但表哥先請了凡兒到他家作客,又帶著大兒子和女兒過來,今天又派人送大禮,看來是有這意思。不管成是不成,林家千金落落大方、才貌雙全,我只能說,誰能娶到她做媳婦,是真正有福氣呢。」
愛蘭忍不住偷瞄子凡,見他鎖著眉頭臉色凝重,與昭若的熱絡呈明顯對比,任哪個明眼人看了,都會猜他不同意這樁婚事。愛蘭心裡雖有些竊喜,瞥見他爹也是一臉嚴肅,不禁緊張起來。只聽子凡冷淡的道:「我尚未立業,不敢成家。」
吳平鎮瞧出子凡神色不悅,又見柏淵的臉沉了下來,心想這必然又是一齣現代青年爭取婚姻自主的戲碼,趕緊打個圓場道:「不管誰有幸和誰永結同心,今日月圓,總要祝福天下有情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愛蘭又偷眼瞧子凡,不料他也在看她,忙不迭的把目光移開,卻在眼角瞥見他拿起滿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飯後席地而坐吃月餅,就沒有什麼輩份親疏的規矩了。逢年過節是大家難得和老爺夫人相處的機會,都會利用這時候巴結奉承一下。言談之中,自不乏又是祝福少爺早日成家添丁之類的話語。子凡心情鬱悶,多喝了幾杯,感到有些頭暈,獨自個溜到遠遠的樹蔭下,從樹葉的縫隙裡看圓圓的月亮。自己在外求學的時候,雖然自由,卻也還是會想家。每當中秋月圓時,他總想著他和家人在看的是同一個月亮,而倫敦橋下的水,流著流著竟和後山湖泊流入河中再入海的水,是混成一氣的。這麼想著,雖然相距千萬里,倒也覺得頗為安慰。只是在外洋的一切,現在想來很是諷刺。
「不舒服嗎?」不知何時,信維已經到他身邊坐下,手裡還拿著吃到一半的月餅。
子凡往旁邊讓了讓。「喝醉了吧,不想說話。」
信維給他們父子當差,大事小事全看在眼裡,加上小君向他嘀咕的,子凡心裡想些什麼,他其實清楚的很。子凡也明白這點,嘆道:「我很羨慕你,你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卻沒這個福氣。」
信維本來正和長工們抽煙擲骰子作樂,過來陪少爺,是怕他一個人難過,哪知他和小君的親事,卻更令他觸景傷情。不覺有些慚愧,心想自己粗人一個,還是閉嘴的好,嚼著月餅不說話。
子凡遠遠望見愛蘭和小君坐在涼席上,和彥同夫婦聊著。天上的月亮是暈開的,他曉得自己真的喝多了。聽不清他們聊些什麼,但見她時而高談闊論,時而認真聆聽,潔白的月光把她白皙的肌膚映的格外美麗,淺酌之後的臉頰更添酡紅。他看的呆了,想到兩人這幾天如膠似漆的甜蜜,應對剛才餐桌上的對話,委實無法想像她此刻如何能夠這樣泰然自若,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酸苦。
信維見他瞧著愛蘭出神,很是同情卻是無話可說,只在心裡慶幸人的命還是賤一點好。突見子凡站起身來,朝愛蘭他們的蓆子走去,臉上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信維不知他心裡打算些什麼,卻本能的認為一定不是好事,趕忙跟了過去。
彥同夫婦兩人都相信馬克思主義是中國未來的希望所寄,共產思想也正是他們靈魂交契的因緣,兩人醒著的時光有一大半都貢獻給了這份思想,而且不只是放在腦袋裡想想就算了,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兩人正同愛蘭和小君講述蘇聯十月革命的背景,除了小君以外的三人都很投入,沒人看見子凡過來。芷青比手劃腳的解釋,建立蘇維埃是中國農民的希望。小君瞧見少爺,心想終於有人可以頂替她聽這艱澀無味的演說,正開心的想要招呼呢,發現他神情不太尋常,輕輕拉拉愛蘭裙角,悄聲道:「少爺來找妳了。」
愛蘭一抬頭,子凡已在她身後,無視彥同夫婦在場,板著臉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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