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維不等子凡反應，一邊從他手上把酒杯搶下放在桌上，一邊自腋下把他攙起。子凡心中酸苦，身上則是說不出的難受。眼前景物歪歪扭扭，才剛站起，雙腿一軟便又俯跌下去。幸虧信維一把將他抱住，才沒讓他當場跌個狗吃屎，卻還是哇啦啦吐了一地。柏淵休養再好，至此也忍無可忍，當下衣袖一甩便回房去了。
昭若眼看事情演變成這樣，一方面心疼兒子，一方面更氣他不識大體。吩咐信維道，「扶少爺回房去休息，沏點茶給他解酒。」回頭看見歐陽奉已經過來，便道：「三弟，還得麻煩你一起來出個主意。」
昭若偕歐陽奉一起到丈夫的書房裡，只見柏淵背著雙手，來來回回急急的踱著方步。一聽到他們進來，隱忍多時的脾氣像炸藥一樣爆了開來。
昭若等他「逆子、不孝子、丟盡李家的臉」罵了個夠，才道：「好啦，他現在不是吐的浠哩嘩啦，就是倒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你罵他他聽不見，打他他不知道痛，沒的傷你自己身體。他喝酒來氣我們兩個，你這做爹的，就這麼容易上兒子的當。」
柏淵滿腔怒火當下給妻子澆得只剩炊煙裊裊，頹然坐了下來。他不信鬼神也不禮佛，但多少還是相信因果。兒子若不是付出了真感情，心裡不會苦，也不會把自己整成這樣。晚餐前妻子一句「上一輩的感情債，竟要他們下一輩來償」，說得當真一針見血。只是這筆感情債的來由，自己責無旁貸。
昭若瞧著丈夫，想著適才席間，兒子看愛蘭的眼神。子凡和他爹長得並不頂像，但那眼神多年前她卻在丈夫臉上見過，只不過看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愛蘭的母親程心梅。那時子凡還在她肚子裡呢，昭若懷著三個月的身孕，被自己丈夫告知與同一個革命組織的女同志有情。雖然男人納妾是常有的事，對出身富貴又剛剛懷了第二胎的昭若而言，卻是萬難接受。但她還是聽了身邊親友的話，試著展現正室的氣量，鼓勵丈夫納妾，甚至主動要求丈夫，當著丈夫的面見了她，打算將她當成自己妹子。是丈夫看這女人的眼神，讓她終於決定不允許他納妾。那眼神裡有交心的愛意，可她在結縭五年的丈夫臉上，卻是第一次見過。她從小被教育女人有三從四德，但她自問可以吞著眼淚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丈夫的靈魂完全屬於別人。
歐陽奉靜靜站在牆邊，默不作聲。他們都是革命同志，程心梅是才貌膽識盡皆出眾的奇女子，她和柏淵的愛情，他自始至終都看在眼裡。愛上已有妻室的大哥，她為了成就愛情同意作妾，大嫂本來也有意思成全。但兩個女人見面，有孕在身的昭若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以後，依然變卦，和丈夫徹夜長談，柏淵最後選擇忠於他的結髮妻子。程心梅在祝福他們夫妻白頭偕老以後離去，這段往事從此塵封，直到十二年前愛蘭的阿姨來了，才又重新被提起。原來程心梅離開柏淵之後，有了一段短暫的異國姻緣。發生的時間、場景若何，兩人是否相愛，歐陽奉和柏淵夫婦都不知曉，也不便問，只知道她懷了愛蘭，獨自回到娘家把她生下，養她到六歲大時，自己生病過世了，便由妹妹和母親照顧愛蘭。四年後，愛蘭的外婆離世，阿姨即將出嫁，怕她孤苦無依，才來求柏淵和昭若看在逝者的面上收留她。那時夫婦倆歷經喪子喪女之痛已經四年，感情彌篤，內心也很希望家中再有孩子，但愛蘭身世特殊，柏淵怕妻子不悅，原本不敢答應，是篤信佛法的昭若，對愛蘭的孤苦深感愧疚，覺得她們母女的遭遇都是由她來造成。於是在她的堅持下，他們收留愛蘭住在家中，把她當成遠親來看待。只是這其中緣由，別說是兩個孩子了，家中其他的人，除了歐陽奉以外也都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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