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合婚
子凡和父親在上海待了四天,正值秋收農忙季節,信維留下來幫農,只父子倆同行。子凡原以為父親一定會因為秋節晚上的荒唐行徑痛罵他一頓,沒想到父親不但對當晚的事隻字未提,忙了三天之後,甚至給他一天空閒。他喜出望外的帶著英國老師的親筆信到租界去了一趟,拜訪了幾位老師介紹的外國友人和中學時代的朋友,一方面回到自己熟悉的圈子裡,一方面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柏淵依計畫偕媒人拜見了林省身,果然林家對親事非常熱衷,雙方擇定吉日,說好提親合八字一併進行。兒子的婚姻大事有了眉目,柏淵心情開朗,此刻一起搭火車回宅院,見到被蒙在鼓裡的兒子望著窗外,眼裡藏不住即將再見伊人的期待和緊張,不由得感到有些憐憫。他和平輩之間已經沒什麼話說了,和晚輩更不知該說什麼。雖然他也知道兒子為情所困,想替他解惑卻不知如何開口,幾天來兩人除了公事以外,說不到兩三句話。發現兒子動不動便下意識的瞄一眼行李袋,像裡頭養了隻小狗似的,好奇的趁他起身走動的時候,偷偷看了一下,竟是一本英文童話書。他隨手翻了幾頁,發現明明一本全新的書,裡頭竟已寫了不少眉批,妳啊我啊記不記得的,全是回憶過往。不必多想,這是兒子打算用來給愛蘭陪罪的小禮物。
兒子的文章他並不陌生,但註記裡的筆調柔情纖細,和他心目中叛逆陽剛的兒子相去甚遠。他嘆了口氣,昨天兒子半夜不睡覺,想必做的便是這份功課。花上幾個小時寶貴光陰寫情書的事他也做過,愛情是泥淖,越陷越深,若不拉他一把,他自己定然是出不來的。柏淵闔上了書,不由得想起當年的往事,發了會癡,考慮是不是沒收這份禮物,斬了兒子的情絲。
子凡在火車上來回走了幾趟,窗外風光綺麗,他卻只想趕快下車。那天酒後失態,愛蘭生氣是一定的,出門前匆匆寫了封短簡向她致歉,雖然信維一定有法子塞到她手裡,可她原不原諒,便難說的很。
回到座位,發現要給愛蘭的書居然在父親手上。他不由得一陣不悅,父母給不給他自由是一回事,侵犯隱私又是另一回事。但他沒忘記隱私這個概念是很西方的,在父母心裡,他沒有維護自己私密的權利。既沒敢說話,也沒敢把書要回來;悶悶的繞過父親膝蓋,仍在對面的窗邊坐下。
柏淵本來已經決定把書放回去,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到家後再讓昭若慢慢勸兒子,沒意料想心事想得太入神,竟被子凡撞個正著。見兒子瞟著窗外,蹙著眉頭不吭聲,倒像他這個作爹的幹了什麼壞事一般,一把怒火燒了上來。心想這孩子不過在外洋多讀了幾年書,便飛上天了,也不想想父母為了送他留洋,得花多少苦心和銀子。臉一板,把書遞還過去。
父子倆一路無話,各自老大不高興。進家門時正值午餐時間,子凡沒打算和父母兵戎相見,乖乖的先回房把行李放下,到飯廳準備和父母一起吃中飯。柏淵和昭若讓兒子餓著肚子等了一會才出來,子凡例行公事的向母親問了安,便自顧自的低頭吃飯。
昭若在房裡聽丈夫說納采問名合併進行,心裡正欣喜著,哪裡在乎兒子態度懶散,只是關心的問他宿醉以後立刻起個大早出門,身體能不能應付。子凡雖然感激母親體貼,卻壓根兒不想再提中秋晚上的蠢事,只草草應了聲:「還好,謝謝媽。」
柏淵在路上已經有氣,這會見他那副樣子,忍不住沉下臉道:「你翅膀長硬了,母親的關心可以不理不睬?」
昭若已經曉得他們爺兒倆為了情書的事,在路上鬧了不愉快,伸腳在桌下輕輕踢了一下丈夫,和顏悅色的道:「你爹說他昨天放了你一天假,到租界都見了哪些朋友?玩得開心嗎?」
和子凡比較熟悉的高中同學有不少來過家裡,昭若的記心甚佳,子凡一提起他們的名字,她很快便能把人和名字連在一塊。母子倆聊了起來,昭若見兒子的心情輕鬆多了,故意試探地對丈夫道:「昨天平鎮來的時候,提到彥同在北京唸書時有一位要好的朋友現下在上海,平鎮見過他好幾次。聽說樣子人品都很不錯,就是個性靦腆了些,所以二十好幾了還沒娶。他在大學教書,在日本留過學的。家裡的經濟景況雖然不是特別好,但身家清白,也有正業。你看介紹給愛蘭怎樣?他的收入如果不夠,我們這邊檯面下量力接濟,絕不教她過苦日子,也不讓男方失了面子。」
柏淵一聽,直是打從心裡歡喜,興奮地道:「如此甚好,等會我就到平鎮家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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