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決定
子凡被禁足多日，挨板子的傷早就好了，心情卻越來越惡劣，脾氣也越來越大。父親命令他足不出戶，本來也沒說清楚限制範圍，他卻是一不做二不休，除了洗澡如廁以外，不出西廂寸步。柏淵見狀，知道兒子故意把自己關個徹底，一來是因為不想見他，二來是想藉此逼他收回成命，就和那晚挨打硬不吭氣是一樣道理。他火在心底，索性也不要兒子過來陪兩老吃飯了，吩咐佣人照三餐送牢飯，看他能硬到幾時。父子倆的對峙，繼續延續下去。
子凡原本就是每天必得到戶外舒展一下四肢的人，成天關在房裡，只讓他連原本可以靜下心來做的事，都再也提不起興趣。開始時他還會和服侍他的佣人長工們說笑挖苦自己，兩週以後他便和任何人都不再說話，也不讓人進門陪他。就連昭若每天來和他聊，他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
這天下著雨，他正在廂房裡舉凳子鍛鍊臂力，瞧見奉叔正在東廂的迴廊上對莉紅吩咐事情，莉紅手上還拿著張紅帖。想起那天便是奉叔去路上攔了他回來，現在又在忙發喜帖，彷彿見到長輩們拿著又大又重的枷鎖硬往他頭上套，忽然氣憤莫名，拿著凳子順勢就往窗戶用力一摔。窗櫺被他打裂了半邊，牆上字畫窣窣作響，凳子下落時撞上書櫃，書櫃裡的書掉了一地。歐陽奉和莉紅聽到乒乒乓乓的，嚇了一跳。歐陽奉搖了搖頭，猜想大概是子凡發脾氣摔東西，對莉紅道：「別告訴老爺夫人知道，我一會兒過去看看。」
子凡只有最心愛的書才會擺在廂房的書櫃裡，一看掉得零零落落，心裡不禁後悔。拾起掉了一地的書，發現愛蘭還贈他的英文小書也在其中，而且幾張書頁已掉了出來，忙不迭地拾起來，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檢查能否還原。她的字跡在書頁上像在和他招呼，望著破損的冊子，知道就算重新黏合也難不留痕跡，想她好好保存了這書十多年，自己卻把它打壞，沮喪的連氣都沒了，頹然坐在書桌旁。
他把散落的書頁小心夾好，站起來將掉在地上的書一一拾起，放回架上。他求她做他妻子，與他白首，她答應了；但他的喜帖準備出門，新娘卻是別人。他走到穿衣鏡前脫下上衣，看著鏡中的自己。背上的淤腫雖然已經消了，可是痕跡還在。祖父母還在世的時候，他每次挨打，他們就會跟他說些父親年少時代受罰的故事，讓他好過點。他笑了起來，半月來鬱結胸中的怨氣陡然間消失了些。把衣服重新穿上，心想父親雖然怨他不聽話，但他血脈裡的反叛因子，卻也應該其來有自吧，乖順的人是不會參加革命的。
歐陽奉忙完手上的事來敲門的時候，他的心情已經撥雲見日，對於稍早亂生奉叔的氣，頗覺得過意不去。不但開門迎接，還恭恭敬敬的打躬作揖倒茶水。歐陽奉本是來曉以大義的，見狀反倒有點吐不出話來。瞥眼看去，窗櫺的確裂了一邊，先前的砰然巨響必是子凡丟擲重物無疑，但眼前的他卻又像個沒事人似的。心下覺得莫名其妙，講婚事怕壞了氣氛，只好站在他書櫃前上下瀏覽尋找話頭。見他把四書五經擱在挺顯眼的地方，順手拿了朱熹的四書集注下來翻翻，裡面掉出一個紙條，上有打油詩兩個對句：「課後若想嘗鮮，廚房後頭碰面。」「如果開罪老王，當心餓壞肚腸。」筆跡稚嫩，而且前後兩句迥然不同，一看即知是出自兩個小孩子的手筆。
歐陽奉瞥了子凡一眼，見他臉上笑容靦腆，不必問也猜得到，這一定是他和愛蘭一道唸書的時候留下來的。難怪他讀了這麼多洋人的新學問，竟然還把古聖先賢的東西擺在書櫃的正中央，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歐陽奉忍不住又是感慨又覺好笑，把紙條好端端地放了回去。見他琳琅滿目還有許多書籍刊物，中文英文都有，除了和建築學本科相關的以外，也不乏左派共產黨思潮和硬梆梆的經濟理論。光是陳獨秀辦的＜新青年＞，就佔了不少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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