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緣滅緣起
「李先生，請。」
宗婉開步往僻靜的街角走去，姿態大方，甚至是英氣十足。子凡跟在後頭，林家的車停在路邊沒動，但那位易先生和司機小錢的眼光，如影隨形附隨著。他把突然變成多餘的雙手伸進褲袋裡。那天到林家時和她打過照面，卻欠她一個道歉；今天在這情形下巧遇，也許，正好把一段緣份做個了結。
她轉過街角，到汽車瞧不見的地方停步，摘下寬沿帽，轉身等他。她早知他退婚之後，離家自食其力，卻沒想到他當真靠勞力維生。大街上剛認出他時，心裡著實可憐鄙夷，但這時看他，又覺得他那紳士模樣和書卷氣，即便一身土灰汗水，也磨不掉。望著這個差點做了丈夫的男人，為了忠於自己所愛，從雲端跌到谷底，突然感到一股欽慕嚮往。
兩人站在狹窄的弄堂開口處，她穿著一襲白色連身及膝洋裝，兩截修長的小腿外露，足登白色高跟鞋。這裝扮在倫敦很時興，套在中國姑娘身上就顯得先進，也特別搶眼，雖然在時髦仕女雲集的路段上，還是讓人沒法子不注意到她的出眾。而她對男人的眼光顯然也很熟稔，點滴不漏。子凡迅速移開視線，倚在磚牆上歇息腫痛的腳踝，先開了口：「剛才，對不起。」
提起木板差點砸中她的事，便又提醒了她，他現在的身份。宗婉斜睨著他短衫上大塊小塊的汗漬，微笑道：「那也怪不得你。李先生是大建築師，畫房子的，本來不適合親手蓋。」
她從容的儀態和她爹像極。子凡不由得暗想，表舅一定曾經希望她是男孩，可惜天不從人願。她小小的嘲諷，他領受了。「那天到府上，沒能和妳當面致歉，我一直感到非常愧疚。妳爹爹和哥哥大概也對妳說過了，我不孝不義，本來不配娶妳。」
他正經說話的神色，完全是那個劍橋回來的青年俊彥模樣；可他一身骯髒落魄，卻又與一般工人無異。宗婉想起少女時候，每次子凡到她家找她大哥，她的朋友們總會流連她家。那時在哥哥的朋友圈子裡，子凡可是名人，被她們幾個自詡為新新青年的小姑娘，戲稱作才貌雙全的。她滴溜溜著他，狡黠一笑。「那些體面話，你對我哥和我爹那種人去說就行，我本來不想嫁妳，那時正和他們鬧脾氣呢。你來退婚，給了我家現成的台階下，他們倆心眼壞，故意不說，讓你一個人揹十字架。」
子凡聳了聳肩。誰是誰非本來難論，他既出了家門，沒有名聲可毀，更不重要。如果能讓李林兩家維持原來的關係，要他揹幾個十字架都無所謂。倒是想起那天清早她一夜未眠的容顏，不禁臆想這位千金大小姐，三更半夜綾羅綢緞的都去了哪裡。難怪表舅聽到他想取消婚約，第一句話先問「小女做錯什麼，」想必表舅擔心是她交際花的名聲壞了婚事。
宗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狠狠瞪他一眼，經過巧粧的一雙鳳眼盛氣凌人。
取消和她的婚約，又來瞎猜她的私事，實在太過無禮。這種情況，頂好快快認錯。他吐吐舌頭，敲敲自己的腦袋道：「腦袋，別胡思亂想，不干我們的事。」
(5)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