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手拉著手對坐,彼此都不說話,只默默注視對方。子凡存心逗她,一雙眼睛不斷糾纏她,既纏綿又放肆。愛蘭給他逼得無處可躲,紅了臉認輸道:「把你那雙桃花眼移開。」
子凡勝利的咧嘴一笑,收起玩心寫道:「既然還在上海,我想帶妳去見一個朋友。」
他一邊寫,愛蘭一邊讀著,發覺他要帶她去見的是他的美國人老闆,搖頭道:「我只有小時候和你一起學過英文,雖然可以看書,在人家家裡做客,既聽不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豈不尷尬。」
子凡寫道:「史華茲會一點中文,又非常擅交朋友,不管他有沒有法子和妳暢所欲言,絕無冷場,儘管放心。」
愛蘭一輩子只接觸過一個洋人,就是小時候子凡的英文老師,對於去史華茲家作客感到有點不安,但記得母親曾說過自己的父親是美國人,又覺得很好奇,想知道美國人家裡是個什麼樣子,便道:「你要是不擔心帶個鄉下姑娘會丟你的臉,那好吧。」一邊說著,一邊又想到宗婉,自嘲的道:「誰要你不聽你爹娘的,娶個上得了檯面的千金。我又聾又啞又不懂吃飯的規矩,非但儀態比不上,連身高都矮了一截。壞了你的前程,可別怨我。」
子凡笑了笑,提筆回她:「妳再不放過我,我就把妳押在這。等主人回來,拜託嫂子在報刊頭版上登個啟事昭告大眾,就說妳我已經結婚了。」
愛蘭微笑啐道:「少來,你再如何天不怕地不怕,我就不信你有這個胆。」想到那天和昭若的一席話,不由得感到有些惆悵。
子凡輕揑她的手,寫道:「但教心似金鈿堅。」
愛蘭紅了眼眶,見子凡又窸窸窣窣寫道:「我爹娘向來疼妳,但即使他們視妳如己出,只要他們心裡對血統的成見一日不解,便一日不會同意我只娶妳一人。可是...」她把手一翻搶過了他的筆:「你知我心意。只要能夠相知相守,別的都是其次。」
子凡搖搖頭,啞著嗓子道:「若妳必須招贅不愛的人,和他生孩子,再同時與我和那人攜手共一生,妳將做何感想?」
他說話粗嘎幾乎沒有聲音,他的眼神,卻和他在湖畔問她,願不願意嫁他為妻的時候,一般篤定。她心裡浮現二夫事一女的映像,覺得不倫不類十分可憎,但有錢的男人三妻四妾比比皆是,何以性別倒錯便荒唐無稽,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出門前給昭若的承諾,此刻不適合告訴他。子凡又提筆寫道:「自古男尊女卑的觀念不是妳我所能改變,但妳既能為我執著,我心亦不能二分。」
她的眼眶濡濕,雙手發顫,無端想起十歲那年第一次同他說話,他拿著小枯枝,指著地上的螞蟻,述說牠們往何處行進,眉飛色舞。他沒弄亂牠們隊伍,沒弄死半隻小東西。也許那一刻,她的命運已經註定。
她把臉埋進他胸前。他離家那天,她抽著鼻子聞他的氣味;此刻,他的手掌在她背上輕輕劃著圈子。他剛才的話揪著她。他是新派的人,一夫一妻是他的信仰,是為了愛她多些,還是為他自己多些,別說是她了,就是他自個,也不會明白吧。但該怎麼著?她回憶他挨打的那個夜裡,從正院大廳裡傳來的,信維和莉紅央求老爺住手的喊聲。她呼吸,他的體味沒變。
大門嘰吱一響,信維的口哨比人先到。她趕緊坐挺身子,找話問道:「嗯,我們...嗯,幾時去這位史華茲先生的家呢?」
子凡心想她臉皮子薄,怕給信維瞧熱鬧,微笑寫道:「再讓我休養一天,然後,一道去拜個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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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