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交易
子凡蹲靠在牢房角落,反胃反得厲害。很想大吐一場,又怕吐了以後更加難聞,害人害己。巡捕房裡人滿為患,起頭時一個小小的牢房擠十幾個人,連躺直身體睡覺都有困難。後來雖然陸續有人獲釋,多了一些空間,但牢裡的衛生條件極差,六月的大熱天,儘管獄方規定他們輪流清理,汗水穢物的氣味在暖和不通風的地方,還是沒幾天就停滯在空氣中,怎樣洗都洗不掉,腥臭薰天令人作嘔。
他屏氣凝神的想把身體對環境的反彈壓抑下來,努力回憶人生當中愉快的事,希望藉此忘記此刻的困境,卻是力有未逮。稍早一名學生因為腹瀉不止被獄方帶離,此刻同室的獄友見狀,生怕他也染病,全離他遠遠的。
突然聽見外面有鼓譟聲,他好奇的跟著獄友們的眼光往外瞧,原來是兩個中國巡捕來了。同牢房的學生工人們趁此機會又大呼反帝、反軍閥的口號,那兩個巡捕對這些嚷嚷早就習以為常,根本不當回事,揮舞著手上的警棍要大家當心一點。其中一名巡捕在牢房前走道上喊:「李子凡,出來。」他大吃一驚,為了避免連累父親,打從被抓進來,他便胡謅了個假名,從來沒給拆穿的跡象。他既非遊行的領導階層,也未具名參加過政治組織,頂多便是中學時代的讀書會,關在這裡十多天,一張認識的臉都沒見過,怎樣也沒料到會給連名帶姓挑出來。
牢房外頭巡捕踱來踱去,晦氣的眼睛在同室獄友間穿梭來回,冷不防一棍打在鐵門上,匡一響,唬的眾人鴉雀無聲。
「不出來?打!」
子凡緊張的嚥口唾沫,害怕警棍無端落在獄友的腦門上,只好瑟縮進前。兩名巡捕朝他上下打量了一會,似乎同意他符合「李子凡」的描述,開門讓他出來。那個棒擊鐵門的,看出他的畏怯,倏地把警棍一揚。他反射性的低頭躬身,立刻曉得對方只是虛張聲勢,後悔已經不及,訕笑如浪濤般捲來。
他被押出牢房,焦慮的心情無處容納巡捕的輕鄙,腦袋裡想的,儘是這些人為什麼知道了他的真姓名,這下犯了什麼法,會給關多久。可是幾次拐彎抹角想套幾句話,一開口肩膀便給推一下,只好閉上嘴。默默依著巡捕們的命令往前走,眼看被帶到的是審訊室,心不由得直往下沉。
審訊室有一扇緊閉的鐵窗,空間窄小,只放了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便顯得迫切。牆上有鐘,十點三十分。巡捕們把他留在裡面,逕自鎖門出去。他沿著牆邊走了一圈數步子,不到十步已經走完。鐵窗外面,建築物本身的陰影與牆壁幾乎垂直,早晨的太陽還在背面,室內沒有直射的陽光,不算太熱,但空氣完全停滯。
門外傳來說話聲,有些耳熟。聲音的主人似乎對下屬做了些吩咐,有人開了門鎖,站在眼前的竟是自稱隸屬青幫和堂的何飛。子凡感覺胸口塞進石塊。
何飛背著手信步入內,一面對他微笑招呼,一面請他坐下。門還是開著的,剛才押他進來的其中一名巡捕隨後入內,帶著咖啡清水和一條香噴噴的麵包,按著何飛指示放置在桌上便離開了。
何飛的裝束與上回大同小異,腰帶上還是掛著裝匕首的小皮囊,只是旁邊又多出一個三角形的槍袋,鼓鼓的。他顯得十分輕鬆,雙手枕在腦袋後面,伸長了身體,蹺起雙腳放在桌沿。
這個情景實在吊詭。看何飛那股自在的氣勢和另外那名巡捕對他唯唯諾諾的模樣,顯然他在這裡不但可以呼風喚雨,或許還有個正式官階。子凡忐忑不安的依言坐下,利刃刮過咽喉的冰涼刺痛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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