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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的撫摸著信封,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拆開來看。那裡面留存的雖是母親的摯愛,但卻不是她的父親。她深深歎了口氣,原來父母之間的異國愛情神話,是她和哥哥,或許還有父親自己,在不同的時空分別編織的虛幻。


她終究還是把信抽了出來。信上的筆跡老像子凡在喚著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這男人喚母親為「小梅」,她急著想知道對方怎麼稱呼,跳過內容先找信尾署名,見他寫了一個「淵」字。她心裡一震,這也太巧了吧。


那封信的文筆沉穩嚴肅,充滿革命情懷,可卻也是不折不扣的情書。「淵」受過傳統教育的洗禮,通篇文字當中找不到露骨的表白,字裡行間卻處處隱藏著含蓄的款款深情。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卻像上了煙癮似的,忍不住又拿了一封出來。


第二封信更是刺眼。這個自稱為「淵」的男人想納母親為妾,原本計畫到無錫迎接母親到他家中見他的父母及髮妻,但髮妻懷有身孕,近來因為動了胎氣,身體常有不適,他實在不宜於此時離開,請她原諒云云。愛蘭越讀越覺得頭暈,待讀到「淵」說將會委託義弟阿奉前往無錫,嚇得把信掉了下來。十歲搬來這裡以前,阿姨曾經告訴過她,李家老爺和夫人是她母親的舊識,但阿姨自己或是李家任何人,都從沒告訴過她母親和他們的關係。


「睡了嗎?」子凡頑皮地敲著窗子,在外頭問道。


像是看戲迷了心竅突然被叫醒似的,她驚得從床上跳了起來。打開窗子,他輕巧的一躍而入,反手把窗戶關上,順手塞了一塊酥糖在她嘴裡。


愛蘭一點和他胡鬧的心情也無,輕輕推開他,爬回床上盤腿坐著,指著房門要他離開。


從昨天下午踏進家門,整個四合院的氣氛一直好的不得了,好到令他快和史華茲一樣,相信時機已經到了,來她房裡,原本便是為了和她商量個適當時機去向父母稟告今年年內成婚之事。不料還沒說到正題,她已經心事重重。有過幾次吵架的經驗,他比從前更清楚她的脾氣,學到這小妮子叫他離開的時候千萬不要當真,默不作聲的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她床邊。


愛蘭望著眼前熟悉的他,不禁想著他爹二十多歲的時候,是不是也用過同樣燦爛的笑容和他的「小梅」說話,覺得胸口像給石頭壓住,吸不進氣。發現子凡瞧見了床上散放著的日記和信件,正偏著頭讀著呢,迅速的把它們全撈了過來揣進懷裡,已經攤開的兩封信更是被她慌張的壓在裙子下。


子凡瞧她像在保護天大秘密似的,心想原來自己在這裡的確是多餘,難免有點不是滋味,失望的起身把椅子歸位。


愛蘭曉得他會錯了意,歉然道:「不是我有事瞞你。這些東西是我娘的。」


「嗯?..對不起。」


那些東西一開始會吸引子凡的目光,是因為信上的字跡很像父親的,正在奇怪父親寫信給愛蘭,自己怎會毫不知情,也很好奇父親在信上都寫些什麼。聽她這麼一說,頓時覺得侵犯了她娘的隱私,可是心裡疑惑更甚。


愛蘭瞧著他的眼色,更加確定母親心繫的男人便是子凡的爹。子凡和他爹的關係一路走來雖然坑坑疤疤,但他爹卻也一直是他不斷追隨的人格典範。她委實不願他的幻夢也變了顏色,便道:「有點晚了,這裡不比在我哥哥家,人言可畏,你趕快回去吧。」 


方才匆匆一瞥但沒機會思索其意的幾個片段,這會開始在他的腦子裡盤旋。愛蘭不安的表情顯然在隱瞞些什麼,他忍不住更加好奇。見她的裙角邊露出一塊沒遮到,瞇著眼睛看去,露出的部分是信末署名,寫著「淵,九月十日」。他起了一陣疙瘩,父親為人嚴肅,即使和吳平鎮歐陽奉這樣情同兄弟的老朋友,署名也從沒如此親暱隨興的。抬眼看看愛蘭,伸手撥了撥她抱在懷裡的那些陳年舊信,只見每一封都是父親的筆跡,收信人都是程心梅。


兩人鬱鬱的坐在床上,愛蘭知道他遲早會猜到梗概,再瞞也沒意思,乾脆把那封委託奉叔去無錫的信給他。子凡一言不發的把信讀完。


「妳曉得那時不安安分分待在我娘肚子裡,讓她動了胎氣的是誰嗎?」他表情木然的愣了半晌。


他會這麼問,自然昭若當時懷的便是他了。昭若身上懷著丈夫的骨肉,居然還得談納妾的事,這該怎麼說呢。而不管後來母親為什麼沒有嫁進李家,她和父親的異國戀情應該是這封信以後的事;自己比子凡小了不到一歲,算來父親在母親生命裡的意義,不過就是她斬斷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之後的填補,而且最多便只兩三個月。愛蘭突然為自己的母親感到愧疚難當,輕輕嘆道:「別告訴我哥。」


子凡點了點頭。愛情本來沒有道理可講,可原來歸根究底,最該為愛蘭一生的孤苦負責的,竟是他爹。難怪奉叔說過不管他們父子之間的衝突怎樣厲害,爹娘都不會太為難愛蘭,卻原來是罪惡感使然。父親在他心湖中的映象,突然好似被石子打散一般,支離破碎難以恢復原狀。覺得這些年來兢兢業業謹守父親給他的教誨,有些荒唐無稽。


「天可憐見,幸虧妳爹是個洋人,否則我該如何確定妳不是我親妹子。」


他說得尖酸,愛蘭瞅了他一眼,知道他心裡不比她好過。把母親的信件日記全收進行李,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上海?」


子凡知道史華茲一家年初三回去,他本來計畫多待幾天,現在卻很想跟著走。便道:「我和你們一道吧。」想了一想,不放心的追問一句:「妳..還願意嫁給我嗎?」


「子凡,我並不怨誰。」她愣了愣,同情地摸摸他的臉頰:「只是一個夢碎了,需要一些時間把零落的心情重新拼好。你一定也一樣。」


外頭突然傳來爭吵的聲音。子凡推開窗子,發現來自正院,並且是西廂的方向。豎起耳朵,似乎是莉紅尖著嗓子。


「我去看看。」


 


**第七章完**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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