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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四月十三日,距離他們大喜的日子只一個星期。愛蘭已經把子凡的話轉述,包括史華茲的小兒子在內,家裡所有的人都被告誡了,子凡在這裡,是個不能洩露的秘密。史華茲心疼的摟著妹妹,不知道該說什麼。廚房裡妻子剛剛跟他咬耳朵的話,他沒法子不放在心上。芮妲說得不錯,家裡沒有藏身的地方,如果巡捕房的人找到這裡來,別說保不了朋友,就連自己一家人也可能受到牽連。


愛蘭猜到哥哥的心事,平靜的道:「等他醒了,我們就走。」


史華茲苦著張臉,嘆息道:「走到哪去?能走多遠?我們不會叫你們走。不。請再別這麼說。」


愛蘭沒答話。別說是長遠的未來了,就算是明天,她的心裡也完全沒了主意。月事已經晚了幾天,一直還沒告訴他,為的是多等一會。如果到新婚夜還是沒有動靜,再告訴他心裡懷疑的事,給他一個驚喜,可是現在..。她的衣櫥裡,他們在租界裡為婚禮置辦的行頭排列地整整齊齊,從白色綴花的新娘紗、黑色的燕尾服到史華茲夫婦找工匠特別訂製的婚戒,無一不缺。只是這些東西、飯店裡訂好的婚宴,可能都用不上了。


史華茲想了很久,終於道:「但是在這兒..或別的地方,都不安全。除了送他到海外,我想不出別的辦法..溫儀生和蕾貝嘉明天午時左右抵達上海,妳和我到碼頭迎接他們。溫儀生通常不插手與政權有關的事,但為了Von的性命,也許他..我們試試。」他看看愛蘭,心想她一定不願意子凡走,溫柔的道:「如果我們能送走他,相信安排你們團聚不會太難。」


愛蘭一聲不吭,突來的重大打擊教她很快便把眼淚哭乾。史華茲的語氣毫無把握,而就算真的天可憐見,順利把子凡安全的送出國門,柏淵今年就要過五十大壽,昭若也快半百了,她又怎能棄兩老不顧?她知道他,他絕對放不下他們。她瞧著衣櫥裡的禮服。就像他倆之間的曲曲折折一般,這兩套禮服也都是霞飛路的名裁縫花了好多手工做的,亮麗精緻,等著套到新人身上。但它們平行的掛在衣櫥裡,相隔不到三吋遠,卻是碰不到一起。她嘆了口長氣,套用哥哥的話道:「我們試試。」


史華茲見到她眼裡那股柔韌,不禁又憐又敬,想起方才她親手動刀的堅強,更是打從心裡佩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今晚芮妲會煮粥餵嬰兒湯水,但那只能支持短暫幾天。我們得儘快幫她找到奶娘。」


「我知道。我會拜託信維哥帶她去投靠她的祖父母。在那兒,奶娘不會太難找。」 


史華茲輕吻她的前額道晚安,回去陪伴太太孩子。房裡剩下她和子凡兩個,她和衣鑽進被窩裡,貼著他健康的右肩,摟著他偎著他,恨不得全身都附在他身上,可是他沉沉的睡著,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把臉依著他的臂彎,既希望明天溫儀生夫婦點頭救人,又不捨與他別離。


 


入夜已深,史華茲一家在樓上完全靜寂無聲,想必終於睡著了。信維在書房裡打地舖,鼾聲一陣陣的。她還是偎在子凡身邊,念從前,憂未來,怨現在,心亂無法入眠。念慈哇哇的哭聲傳來,她正思量著是不是上樓去抱孩子,便聽見哥哥和嫂子抱她下樓來了,一個窸窸窣窣的忙著準備米湯,一個邊換尿布邊輕聲哼著催眠曲。嫂子在同哥哥說話,雖然他們的聲量很低,還是間續飄進她的耳裡。


「甚至只是同情和支持的人...我聽說很可怕的事...謀殺、擅闖私宅...為了孩子們,杰弗瑞。」


「如果我們是中國人,也許。但我們是美國人,他們不會開槍打我們。芮妲,我愛我們的孩子和妳一樣。我愛妳。相信我。」


「中國人不會開槍打我們,但我們自己的政府卻可能送你入獄。還有,看看我們已經讓孩子們經歷了什麼...杰弗瑞,他射殺了一個軍官。也許有人已經看見他來這裡。」


一片寂靜,只有念慈的哭聲,伴隨著芮妲偶爾的啜泣。「他也是我摯愛的好友,但這是我的家庭...」


「芮妲,我親愛的,」史華茲的話聲哽咽而平靜。「妳知道我有多麼關心你們。但一個人沒辦法活兩次。他會死,假如我們不藏匿他。...那我們將如何面對良心的折磨渡過餘生?他是無辜的受害者,而非..而非..」他想到「殺人犯」,但說不出口。嘆道:「讓我們等待明天。我的愛,...讓我同溫儀生談談。」


愛蘭覺得身邊子凡呼吸的韻律有點變化,鑽出被窩來看他,黑暗裡他動了一下,喃喃的討水喝。愛蘭悄沒聲的伸手到茶几上倒了清水餵他,心裡狐疑他是否聽見兄嫂的對話。外頭史華茲夫婦感覺房間裡有動靜,登時默然。


子凡半夢半醒地喝了大半杯水,又闔上眼睛。愛蘭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心裡一寬。他的意識還太模糊,就算聽見了,也不會懂。哥哥和嫂嫂上樓去了,信維也不再打鼾,房子裡靜悄悄的,她摸了摸肚皮,很希望裡面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61)


**第二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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