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二十四章                契機


 


柏淵和歐陽奉風塵僕僕趕回上海,甫踏進公共租界,立刻趕往子凡住處。一進門,觸目可及的抽屜櫥櫃都被搜過了,他裝藍圖的紙筒也被一個一個打開,紙張物品散落各處。


歐陽奉從子凡的臥房出來,柏淵鐵著臉坐在書桌前。整個公寓一團混亂,各種書籍信件顯然都被蠻橫地翻過讀過,一紙愛蘭寫來的情書躺在地下,上頭還給腳印踩過。歐陽奉心裡難過,道:「大哥,別遽下結論。到史先生家再說吧,也許愛蘭收到密電,來得及通知子凡走。」


柏淵點點頭,順手將兒子的私人信件拾掇了一下,愛蘭娟秀的字跡隨處可見。他將信件放回抽屜,心情重的提不起來。他與歐陽奉從武漢到南昌,再由南昌到南京,二十多天的旅程如果用四個字作總結,便是心灰意冷。那也罷了,在南京的最後幾天,甚至遭到軟禁。右派核心人物和他的交情深到足夠向他透露清黨的計畫,卻不夠讓他自由離開南京。尤其禾豐行涉入軍火之事,更加深鷹派對他的懷疑。若非一些同盟會老友出面奔走,兩人無法脫身。


兼程趕至史華茲家,一見眾人表情,不待言語溝通,兩人已知事情不妙。等聽到兒子五天前重傷被捕,柏淵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圓瞪著一雙大眼,跌進椅子裡,完全亂了章法。


史華茲告訴眾人溫儀生已經透過米榭,運用各種管道,希望至少確保他在獄中無恙。但到目前為止,他們只能確定,他沒和其他叛亂份子一起關在龍華的軍部,也沒在已被處決的名單裡。


這不代表兒子尚在人世,卻表示他被秘密拘禁。柏淵的心更沉。從何找起?他還活著嗎?五天!別說帶著傷,就算健健康康一個人,也可以給整得半死。


歐陽奉焦急的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芷青和彥同都死了,沒辦法知道他們和軍火有無關連。而依照愛蘭轉述子凡的說法拼湊起來,賣軍火的是林宗文,居中的掮客是革命軍軍官。他看看愛蘭,後者垂淚:「若非溫儀生一通電話,林家是進不得的皇宮御苑。終於進去了,林省身假裝一無所知,林宗文沒能見著。玉堂春酒樓那裡..」


「我去探聽過。說何飛不在上海。」史華茲用他的京片子接下去。


看來這五天裡,他們已經用盡全力,什麼都試過。歐陽奉嘆口氣,找了張椅子坐下。從南京脫身、拍電到上海,他和柏淵也已動用所有堪用的關係,此刻可說是黔驢技窮。


「二哥還在龍華嗎?」他問。


易鳳喜是鷹派中的鷹派,幫助他們的可能性極其低微,但只要有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也許..」柏淵思索著。「南京成立新政府,此地情勢如果穩定,二弟必會趕往祝賀。我們得在他啟程前。在龍華求見容易壞事,不如今晚去他府上。」


愛蘭記得易家在廣東,歐陽奉解釋道:「國民政府揮軍北上,林省身在法租界買了一棟新房子送給親家,也算女兒嫁妝。但還來不及搬,宗婉便不見蹤影。之後...」他想起幾年前四合院相親的往事,她挽著子凡的胳臂站在那棵老白楊樹下,郎才女貌的模樣。「宗婉雖然死了,但易鳳喜何許人也,林省身自不會把房子收回。二哥隨軍到了上海,應該是住在那裡。」


柏淵的眼皮跳個不住。牆上的月曆寫著四月十九日,李家本來明天辦喜事。媳婦就在這裡,兒子生死未卜。昭若呢?她知道嗎?愛蘭搖搖頭。因為狀況不明,她沒敢擅作主張拍電回去,怕昭若身邊沒有依靠,多操心壞了身體。


這麼一說便教柏淵想起,愛蘭不住家裡,只是最近兩年的事。在她因為子凡的緣故離開四合院以前,昭若身邊沒有丈夫兒子時,總有她。她是他們的女兒。他瞧著她本就嬌小的個頭因為連日憂急,顯得瘦骨伶仃,更是熱血上湧:「不管凡兒過不過得了這一關,愛蘭,妳永遠是我們媳婦兒。」


風風雨雨,全在這一句話中煙消雲散。本以為已經哭乾的眼淚,一顆接一顆滾了下來,那件她未曾告訴子凡的心事,再也無法獨守。嗚咽地喊了聲「爹!」,她在柏淵面前跪下,怯懦的告訴他,她可能有了子凡的孩子。「請爹別怪他..」她哽咽道:「隨彥同參加救護隊以前,我們在我娘面前..行過禮。」


柏淵愣在那兒。過去父子之間花了三年光陰僵持的血統問題,冥冥中似乎早有天定。是小梅的意思嗎?他把她攙起,輕拍她的背脊,淚水慢慢潤濕他的眼眶。他抬頭看著蒼天。如果兒子不能活著出來,這個孩子將會是李家唯一的後。當初放不下的堅持,現在想來如此無謂可笑。


歐陽奉和史華茲的視線正好對上,彼此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比適才更堅定的意念。史華茲聽說清晨有二十多名左翼人士被斬首,急著想到龍華探探究竟;如果當中有他的摯友,再痛也得把遺體拼全。他不敢說出目的地,自顧自的穿衣戴帽,但還沒出門,家裡又來了訪客。


何飛把客廳裡的人掃過一眼,除了愛蘭他全沒見過,但立時對每人的身份都有了底。他自報名號,抱拳一揖,單刀直入的道:「我知道小兄弟可能在哪裡。」


 


**第二十四章完**


(72)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ilvia Le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