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二十六章                人父


 


易家的宅第綠瓦白牆,共有三層樓高,式樣典雅。正門有台階上去,自一樓以上都高於地面,就連地下室也有一呎半左右的高度在地面以上,採取江南房子注重高爽的設計。正門氣派,側門也不小,屋外的庭園預留空間給汽車駛入,各種安排都很方便軍政要人出入會面。這幢大宅是林省身精挑細選,買給親家公的大禮,也讓寶貝女兒住得氣派,哪知尚未正式搬遷,宗婉已經自殺身亡。如此醜聞憾事本來一定會掀起漫天耳語,可是政變造成滿城風雨,也就壓了過去。


會客室的陳設極盡簡僕,除了桌椅茶几,就只牆上兩幅書法,整個房間的色彩不出黑、灰、褐與白。雖說是新房子空盪,但易鳳喜個性本來如此,再住十年也不會有更多家當,柏淵知之甚詳。他耐著性子等候了至少一個鐘點,易鳳喜終於來了,軍服已經換下,穿著小馬褂,但抬頭挺胸英姿煥發,加上短短的頭髮和唇上的鬍髭,徹頭徹尾的軍人本色。


兩人握手寒暄。政變開始前他們在南京見過面,那時軍火案還沒查到禾豐行頭上來,易鳳喜出面說服他支持全面清黨的決定。


柏淵向不喜歡拐彎抹角,更何況這種時候。交換過幾句客套以後,便道:「子凡才二十七,連媳婦都還沒娶。還請鳳喜兄,可憐天下父母心。」


易鳳喜在進來會客前已經設想過對方來意,並不意外。回身關上門,請客人坐下。大哥沒理由曉得子凡在這裡,此行應該是來求他幫忙透過關係救兒子的。只是他的口氣?這些年來兩人雖然很少走動,私下見面時柏淵大多還是延續當年的習慣喚他二弟。稱他「鳳喜兄」,分明是刻意留點距離,不像有事相求,倒像有疙瘩在。他謹慎的答道:「有何小弟可以效勞之處,請大哥明說。」


如果何飛所言無誤,子凡此刻就關在這幢房子某處。兩天的安排和剛才那一個小時的冗長等待,柏淵可說耗盡全部修為。兩人曾是生死至交,聽見這油滑的回答,他不願浪費唇舌。「鳳喜兄,讓我把事情扛下來,」他直截了當的道:「請你放了凡兒。」


易鳳喜愣了愣。雖然他不明白柏淵知道多少細節,這顯然意味著他已經打聽到子凡在他手上。一定是林宗文..他蹙起眉頭。或許大哥也已知道英杰和此案的關連?他來此之前一定作了安排;願意以身涉險,可能情非得已,也可能因為已經做了萬全準備,有恃無恐。


柏淵素知易鳳喜個性縝密,見他眼光閃爍諸多盤算,猜測何飛的消息不假。他最想知道的莫過於兒子的生死,但此事不能出錯,他必得步步為營,避免在最後一刻操之過急壞事。


「隻手不能遮天,」他力持鎮定。「我兒隻身在租界闖盪三年,頗有一些重情重義、說話擲地有聲的朋友。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些朋友都已聽說。為免隔牆有耳,我想鳳喜兄不會希望我在這裡重述。」


這敢情是來威脅他。易鳳喜背著手站得挺直。柏淵的性情有一分說一分,他的話,他向來不敢輕忽。但他仍然懷疑柏淵虛張聲勢,試探道:「子凡的罪名,大哥,不好開脫..」


「叫我大哥,」柏淵大眼一瞪,「卻句句謊言!」他蹙起濃眉,方臉的四周是無暇上油梳理的花白頭髮和虯髯,看上去像頭待戰的雄獅,目光炯炯。「阿奉已經偕同青幫何先生,兼程趕抵南京。」


三弟與幫會流氓到南京做什麼?英杰在那裡,這是...易鳳喜狐疑的看他。


「為救我兒,他們將傾全力。」柏淵沉著嗓子:「如果凡兒平安獲釋,我和阿奉人格擔保,事情至此定案,絕不外洩。但明天早晨以前,如果租界的幾位洋朋友見不到他,他們將立刻通知相關人等,破釜沈舟,不計一切討回公道。」


易鳳喜面色凝重,這些話如果出自別人之口,他可能嗤之以鼻,但出自柏淵之口,就不由得他不認真。他們的計畫是什麼?他早聽說有租界聞人透過管道打聽子凡下落,知道柏淵所言非虛。但青幫何飛既是林省身的軍火掮客,為何和他們同個陣營?暫且撇開不管。...子凡參加左派活動的事證明確,打死周承也不假,這些他都站得住腳。可是那些想藉各種機會排擠他的政敵呢?那些人不是沒聽說過英杰的立場搖擺,太容易被鼓動了,何況他沒能拿到想要的供詞。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鼻頭臉頰被啐唾沫的地方,想起剛才子凡哈哈大笑時那口血紅的牙齒。凝視柏淵,不得不審慎衡量敵我。


(75)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ilvia Le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