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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淵見兒子神情委頓,左眼腫得只能睜開一條縫,裡面黑白分明的眼球因為瘀血成了紫紅色,決定長話短說。「林省身見過何飛,向他探查宗婉的死因。何先生起了疑,派人暗中查到你在這裡。你知道的實情,他都知道。這個時辰,他和你奉叔已經到了南京。等見到你平安,幫你安頓下來,溫先生和米榭,也會立刻啟程。易鳳喜迫於壓力,沒別的辦法。」


所以父親和奉叔並未身陷囹圄,全是易鳳喜的謊話,子凡慶幸自己沒有中計。但是一些關節他仍多有疑惑,想再問幾句,胸口卻痛到很難呼吸和說話,腦子也不太清楚。發著高燒赤裸上身躺在冷硬粗糙的地上,直打哆嗦,可幸的是雙手終於獲得自由。他拉過那件蓋著的汗衫想穿上,但一丁點的移動翻轉就痛得受不了。躺著沒敢亂動,忽爾想到之前的一身齷齪,一定是父親親手打理乾淨,既是感激又是羞赧。


時間已過子夜。易鳳喜說了,叛亂份子清晨六時解送軍部。何飛出現之後,史華茲即刻安排眾人集結溫儀生府上密商。兩天的設局,雖然計畫盡求完備,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解送龍華...柏淵在心裡嘆了口氣。上天垂憐,讓他來得及換兒子出來,但此刻只怕真是生死訣別。他早想到這層,準備了許多話想對兒子說。


「子凡,」他決定先從困難的開始。「關於愛蘭的身世,我和你娘一直沒告訴你。她的父親是你幫她找到的,但她母親..,她母親和我..」


雖然父親的臉背光,子凡還是在他的聲音裡,聽見那一縷柔情。非常細微,是幾年前自己還沒嘗過愛情滋味時,可能不會察覺的。見父親忖度半天還參詳不出適當用詞,輕聲道:「愛蘭和我都已經知道了。」柏淵有些難以為情,子凡道:「是農曆年的時候。..愛蘭接到無錫寄來的一些舊物,其中有她母親的日記。」他怕增加父親尷尬,沒提那疊寫給程心梅的信。


陳年舊情在堅持所愛的兒子面前,彷彿特別無所遁形,柏淵的耳根子發熱。多年來一直坑坑洞洞的父子關係,好似突然演化成平輩間的友誼。「爹現在跟你說這些,只是因為...爹希望你好好待她女兒。」新派華麗的婚宴是不可能了,連日子都已錯過。他對兒子感到歉疚,後悔沒有早點讓他們成親。


父親的頭髮在燈光照射下更顯斑白,子凡感覺到空氣裡有些什麼,心情開始不安。方才的夢境困擾著他。


柏淵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頓覺舒坦多了。來此之前他與昭若長聚,三十多年同甘共苦,妻子和他是一體的,這決定雖然不易,卻也有一種平和。他看著兒子,回想溫儀生夫婦和史華茲領他參觀溫家大宅,感到驕傲的不只是兒子的才華成就,更是朋友們對他付出的真性情。


子凡看見父親臉上些許忘情的微笑,剛才懷疑的事更添了幾分真。父親從未像現在這麼多話,居然絮絮叨叨的,同他說起和母親之間多年來種種甜蜜的小故事。他幾乎忘了身上病痛,被父親疼愛和信賴的感動教他泫然欲泣。可就在父親慈祥的容顏後面,他也看到易鳳喜盼望他替英杰頂罪時的心焦。同樣是為人父母無怨無悔的愛,父親和易鳳喜不同。父親不會犧牲別人來成全他,父親是凡事反求諸己的人;必要時,他會犧牲自己。


他立時明白了父親為什麼在這裡,不覺發起抖來。儘管父親正講一個和母親禮讓一碗酒酿湯圓,最後陰錯陽差全祭了吳平鎮五臟廟的笑話講得起勁,他仍無禮的打斷了他,忐忑地問道:「爹,我盼著和愛蘭拜堂,盼了三年。您..您會..親自主持我們婚事吧?」


柏淵正陶然回味著與妻兒朋友相處的往事,一時沒有察覺子凡問這問題的用意。來此之前他已經就兒子的婚禮做了交待,一顆心是放下來了;但想到自己也許沒辦法親眼看見兒子成家,難免落寞。


父親的表情勝過一切言語,子凡只覺巨雷轟頂,心裡再無懷疑,瞪大眼睛激動的坐直起來。「不成的!..爹,兒子再不孝,也不能..讓爹替兒子死。」


柏淵本來不擅說謊,當場給抓了正著,更是難以申辯。見子凡摀著胸口表情扭曲,安撫他道:「這只是權宜之計,爹充其量只是坐幾天牢。你傷成這樣,一天都不能再延。」


子凡不敢吸氣,胸腹間有幾處刺痛特別劇烈,是先前沒有的,猜想一定是剛才被打斷了肋骨或者傷到內臟。父親從後面撐住他的身子想扶他躺下,他沒辦法說話,只固執的搖頭不從。柏淵想掏出愛蘭給他的殺手锏,但口袋正好壓在兩人中間,一時伸不進手去。


子凡好不容易支持過疼痛的高鋒,適才的夢境又纏擾不休。掙扎著道:「爹,兒子不孝,沒法子奉養您和娘,可是..」童年時代沒有了結的心事又爬了出來,呼吸間胸口起伏的劇痛像在懲罰他的罪愆。「哥哥的死..是我的錯,別讓我也害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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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via Le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