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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淵總算把愛蘭配好的藥從口袋裡摸了出來,又摸出一條手帕,正要依她指示把藥水灑到手帕上,聽到這麼句話,不禁錯愕。問道:「此話怎講?」


他彷彿回到七歲那年。他清楚記得當時的心情,害怕說了實話,父親就再也不會睬他。但這份心虛已經埋藏太久。「那年,子揚和我都被交待了不能出門。我悶了幾天..悶得慌,遊說他一道偷跑出去玩,他不依。我頑皮心性一起,便自己溜到村子裡去。他怕我挨罵,出去找我回來...幾天以後,我們兩個都染上,只是我復原了,哥哥卻..」他淚流滿面。「是我不好..但我從來沒敢告訴您和娘..爹,您不能..我不值得。」


柏淵聆聽著兒子傾吐往事,愣愣地不言不語。馴服子凡這匹野馬並非易事,多年來他也清楚自己很多話說得太重,很多板子打得太兇。子揚自幼多病,打出娘胎就讓他和昭若細心呵護著,只求他健康,不敢奢望他出人頭地。子凡從能跑能跳開始,就一直是他期望之所寄,子揚死後更不必說了。他清楚記得幾次在盛怒之下,對當時還只是個小男孩的子凡說了非常不該說的話。這些話他當年說了以後並非不曾後悔,只是父為子綱,哪有父親向兒子賠不是的道理,事隔多年逐漸淡忘,卻不知這些苦痛,竟然造成他對兄長的早逝自責。


他張臂摟住兒子,濡濕的眼眶裡是對他今後一生幸福平順的簡單盼望。「孩子,」他沉默了很久,終於道:「你說的這些,我和你娘一直都曉得。要講對錯,你們兄弟一個不該貪玩,一個不該擅作主張。但那都是別話。不講瘟疫防不勝防,你們年紀那麼小,如何承擔生老病死?就算要怪,也只能怪我們這些大人沒有好好照看你們。」他嘆了口長氣,又道:「爹在氣頭上說過,寧願走的是你,不是你哥哥..爹從沒真的那麼想過..你原諒爹吧。」


父親的臂膀箍得他想大聲喊痛,可是他從七歲以後便沒給父親抱過,再痛也值得。他知道他們父子這次是徹徹底底真正剖心了,後悔多年來與父親的諸多爭執,倚著父親肩頭,泣不成聲。


柏淵輕輕拍著他的背脊,兒子裸露的上身提醒自己三年前責打他的往事。長嘆一聲,拾起掉在地下的汗衫幫他套上。見他傷勢嚴重,心裡憂急,雖然很想再和他多處一會,更要緊的卻是早點讓他休養。他握緊手裡的藥瓶,鄭重的道:「凡兒,爹不擅長辭令,也不長於表露感情。你自小文武兼修,學識品行樣樣出類拔萃,可是一個人的成長,得等到為人父母之後,始能逐漸臻於完滿。再過不到一年,你就能切身體會爹此刻的心情。」見子凡露出不解的神情,溫言道:「愛蘭有了你的孩子。」


子凡大吃一驚,重覆父親的話道:「愛蘭..有了我的孩子?」


「她沒告訴你,怕你知道了,不願上船流亡。」柏淵說著,偷偷打開藥瓶,在手帕上灑了愛蘭下午到醫院去偷來的麻醉藥,抓在掌心裡。「但現在不同..凡兒,爹要你答應,」他忍不住哽咽:「一定要撐過這一關。」


「爹?」子凡察覺有異,眼神狐疑。


「人父、人夫、人子,任重道遠。」柏淵不待兒子反應,迅捷地用手帕掩住他的口鼻,含淚道:「這麼著,等會行車顛簸,你身上也會好過點。」 


子凡嗅到手帕裡的藥水味,掙扎想推開父親的手,哪裡還來得及,眼前很快便只一片白茫。柏淵把手帕拿開,輕輕把他身子放平。子凡已經接近昏睡,眼睛固執地不願閉上,使勁想保持清醒。柏淵拾起他的手。「凡兒,許多人不顧一切想救你脫險。不為別的,只因為你值得。爹以你為傲。」他溫柔的把手帕蓋回兒子臉上,子凡再撐不開眼皮,淚滴自眼角滑落。


柏淵在熟睡的兒子身邊呆坐了好一會,喃喃地對他叨念了不少家務事。五點差一刻,門開了,史華茲和信維尾隨先前見過的那位尉官進來。柏淵向史華茲深深鞠躬,道:「史先生,凡兒托給你了。」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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