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贖罪
雅緻寬敞的臥室裡，子凡靠在墊高好幾層的枕上，勉強從母親的湯碗內，喝了幾口清粥。愛蘭端著托盤進來，昭若知道她是來換藥的，讓出床邊位置。
子凡瞥見托盤裡的針筒，搖搖頭，拒絕再在骨裂處注射嗎啡止痛。愛蘭曉得他在等候他爹的消息，不願意打了鴉片以後嗜睡。她沒說話，憂急如焚。柏淵應該在四天前已經引渡到龍華，信維和史華茲每天到軍部外頭去，希望聽到、卻也害怕聽到消息。溫儀生和米榭在前往南京的路上，奉叔和何飛去找易英杰還沒下文。
碗裡的粥幾乎沒動過，她知道他仍是吃不下。他自獲救以後，就只麻藥退去剛清醒時，埋在她懷裡發狠地哭了一場，之後便像具木偶似的。到現在好幾天了，睡睡醒醒之間，噩夢不斷，話沒兩三句，情緒消沉，食難下嚥。蕾貝嘉安排的英國醫生每天都來，他的傷勢卻無甚起色。
她小心揭開他臉上的紗布檢視，總算精神一振。他的左眼已能睜開，瘀血散去不少，可以看到些許眼白。眼皮和顴骨上一共縫了九針，兩條黑線爬成的小蜈蚣比昨天又平整些。肩創雖然又有新的化膿，但至少紅腫發燙的範圍沒再往外擴。儘管高燒未退，種種跡象顯示感染似乎沒有繼續惡化，如果能維持這樣，也許一條命是撿回來了。只是他的左眼受傷不輕，將來能不能看得見得靠點運氣。她把汞藥液點在傷口上，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昭若在一旁遞什物，心很疼，但她堅持待在兒子身邊，是照顧也是依賴。只除了最可怕的第一天，那個英國醫生和愛蘭聯手替他清創和判斷內傷的冗長過程，她委實承受不了。
蕾貝嘉來敲門，雀躍的表情含著些許不安。
「他們回來了。」
這指的必然是何飛和歐陽奉。愛蘭不及替子凡敷上新紗布，三人一齊殷殷往門口望去。昭若見到歐陽奉身後站著年輕時代的易鳳喜，手上的東西嘩啦啦全掉在地上。蕾貝嘉趕緊找了椅子讓她坐。
愛蘭瞪著易英杰，恨得咬牙切齒。昭若顫巍巍的伸手去拉她的手。
易英杰看了子凡一眼，垂首無語，在昭若面前屈膝跪下。
昭若忿然轉身不受；愛蘭的眼淚奪眶而出，照準他頭臉又摑又踢。易英杰不閃不躲。昭若顫抖的道：「阿奉，你帶這人來做什麼？」
歐陽奉還在初見子凡傷勢的震驚中。「．．帶他來向嫂子請罪，」他定了定神，回答昭若。「易鳳喜已經趕抵南京。他怕兒子出事，放了子凡以後，立刻兼程前往，但易英杰已經棄職潛逃。．．幸虧何先生早他一步找到人．．」他看向易英杰，神色愀然：「你親眼瞧見了。」
易英杰低頭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雙手按著大腿。「我．．」所有致歉的話語，似乎都是矯揉造作。「李夫人，子凡兄，程小姐，請原諒。我一定把一切還原。」
還原？經過這場浩劫，就算能救出柏淵，還原一切也是不可能的。昭若哭出聲來。從她進到溫儀生府上，這是她頭一回在人前哭泣。愛蘭摟住她的肩。
「我這就到龍華晉見白總指揮，當面說明一切，」易英杰道。「我在日本和黃埔求學期間，都曾瞞著家父參與過共產國際的秘密活動。上月俄國人與我接觸談軍火，我安排了宗文和他見面，只因我知道他有貨源。但其他細節，我．．．我無意將你們牽扯進來。」
歐陽奉冷冷的道：「到了龍華，天知道你是否變卦反悔。你可願意現在白紙黑字寫下為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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