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型宇宙

美國˙麻州

對街的墮胎診所終於還是開張了。開張前一天，鎮公所工務局的工人在警方陪同下，以診所前、後門的車道作中心點，用石灰在路上畫了兩個白色的半圓，分別標明「35英呎」的英文字樣。數日後，石灰畫的臨時線，由白漆畫的永久線取代。

兩個半圓涵蓋兩段各約十英呎長的人行道；其餘大部分的半圓面積，都落在馬路和車道上。人行道上被半圓涵蓋的兩段路程沒有重疊。那一小段沒被半圓籠罩的空間，約兩呎半的長度吧，週一到週六診所營業的早上，總站著人。是誰不一定，手上拿的標語也不一定，但絕對不脫這幾種：「Choose life（選擇生命）」、「Women Do Regret Abortion （墮胎女性確實後悔）」、「Is This A Choice? Or Is This A Child?（這是選項？還是小孩？）」在標語文字的上方，貼有胎兒吸吮大拇指的3D彩色照片。稍遠處，半圓弧沒蓋到的另外一頭，總至少還有一兩個人，有時多達四五個，拿著類似標語。「35英呎」的白漆像是地上升起來的無形氣圈，一般人進出無礙，但舉標語的人士，不得跨入雷池一步。

那是麻州法律的規定。如果他們進入診所門口的「35英呎」範圍內，警察可以逮捕他們。

診所沒有招牌，沒有開幕花籃，一天24小時窗帘都是拉下來的。繞著它走一圈，完全看不出來裡面的營業內容。診所的小型停車場上，也從來沒有人駐足聊天。但它的存在毋庸置疑；它的業務量，從車輛的數目判斷，每天都相當穩定。

診所對面托兒所的小不點們，每天按時排隊出來散步；但我注意到，他們出現的時間比診所開幕以前，似乎稍微晚了一點。

診所隔壁的鋼琴店老闆說，載送鋼琴的貨車出入時得多留神，因為舉標語的人必須站在半圓之外，也就是他的車道口。

而過去這一年間，有事沒事便把警車停在左近，利用這塊地方喝飲料吃三明治的警察們，在診所真的開幕之後，因為氣氛和平，很少來了。

很難想像一年以前，甫得知這家診所即將遷址來此的時候，反墮胎組織曾經在此發起圖文並茂、參與人數高達七十人的示威抗議；診所曾經整合自由派的社團透過媒體和社區組織聲援他們；附近的居民和小事業曾經集結起來、循政治及法律途徑反對診所進駐此地；因此提出的行政法律訴訟，經法院以程序理由駁回兩次，目前仍在上訴中，即使勝訴機率微乎其微。

這是我親身參與、印象深刻，今後也將日日觀察的民主體驗。它是一場「典型美式墮胎爭議」與「非典型社區抗爭」合流奔騰之後的結果。數月努力下來，診所仍然開張了，而反墮胎抗議人士仍然每天定時報到。從具體的成效看來，似乎居民投入的金錢和人力全都付諸流水。但我想並不盡然。無形的成效其實是存在的。診所低調到不能再低調，反墮胎團體先前使用的強烈字眼和駭人的嬰屍圖片沒再出現。居民唯一的訴求：「寧靜平和」，至少到目前為止，受到雙方尊重。

而於我個人而言，收穫是民主的震撼。何謂公民事務的參與、理性的辯論、利益與理念的衝突與重疊，這趟旅程給了我可貴的體驗。在一個人口六萬五千人的波士頓都會區小鎮當中的一個社區裡，民主的深度，是一口深邃的井。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