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十一年很久很久。
我說，十一年眨眼就到。
我在電腦檔案夾裡翻著舊照片。舊金山行。。。天啊，那時妳還那麼小嗎？聖地牙哥行。。。哇，有那麼久以前嗎？西雅圖行。。。呵呵呵，妳那時長得還真像三年前的弟弟啊！台灣行。。。迪士尼行。。。十一年，大人世界、渡假的場景，感覺像昨天。但妳成長的痕跡，卻是那麼躍動、那麼興奮、甚至那麼久遠，令我驚訝沒幾年的光陰，竟能有那麼大變化。
我記得發現肚子裡有妳的雀躍。第一次胎動的興奮。透過超音波機器看妳吸手指的畫面。妳終於從產道裡擠出來的解放。頭一回抱妳在懷裡的欣喜。
我記得和妳一起唸的第一本書。沒有文字，只有嬰兒熟悉的圖形，白色的形影由黑色的背景襯托，體貼新生兒還沒發育完全的視力。早上妳揹起塞滿東西的背包出門，飯桌上被妳匆匆留下的，是早餐時接續昨晚睡前讀的書。滿滿幾百頁的文字，一張圖片都沒有。
我照例站在窗前，看妳上學。
妳雙手抄在口袋裡，走路盯著自己的腳。妳跨越家門後的driveway 時，沒有停步左右張望，用的是眼角餘光。（幾年前，妳會在driveway 前面停下，左右各轉九十度，看清沒有車子以後，逃命似的跑步穿越。）妳行經學校的playground時，沒有走在鋪好的柏油小徑上，而是左搖右晃的，蹦跳過那片每天被幾百個小孩踩得坎坷不平的草地。（幾年後，妳會有時穿著不方便踩爛泥巴的鞋子，規規矩矩地走人家鋪好的路。）
妳五歲時，努力好久才爬上去的那棵樹，仍然杵在那裡，沒長粗太多，也看不出長高。而直到妳準備上大學打包那一天，那棵樹，也不會變到哪去，只是每天爬上它枝椏的孩子，一批換過一批。
然而人的成長雖快，有些事會變，有些事不會變。個性是其一。就像照片裡，妳的長相變成熟了，神情卻出奇的具有連貫性。
打從出娘胎的第一天開始，妳的個性就很強，不達目的絕不干休。我們照著書上說的，教妳自己在嬰兒床上睡。妳哭，我們安撫、離開，過幾分鐘進來，安撫、離開。。。理論上我們這麼重覆做，要重覆到妳入睡為止，但是我們照本宣科掙扎數月，卻始終沒辦法達到書上所說，「妳總有一天會適應」的神奇效果。五個月大以前毫無反抗能力的時候也罷，等妳開始會翻身、會坐的時候，更難。到了妳十一個月大，可以抓著嬰兒床的欄杆站起來時，有一天，妳哭，我們安撫、離開，再哭，我們再安撫、離開，沒想到離開了一分鐘。。。。「碰！」我和妳爸面面相覷，正在決定要不要進去瞧瞧，妳的洪亮哭聲已經到了房間門口。原來不滿周歲的妳，自行抓住嬰兒床的欄杆攀爬，翻出來，下地面，爬到房門口，正在想辦法伸長手臂開門！從此我再也不浪費時間金錢在育兒書上頭。
五歲左右，有一天妳突然宣佈，騎腳踏車不再使用輔助輪了。我有點狐疑，怕妳受傷，但妳爸說，就讓妳試試看吧。
於是妳爸幫妳拆下輔助輪，妳跌了又騎，騎了又跌。膝蓋小腿胳臂都刮傷了；一回跌重了些，哭了一會。我說，今天就先這樣吧。妳怕我叫妳回家，忙不迭的又騎上去。整個下午的時間，妳屢敗屢戰。但是日落之前，妳會了。妳成功的在公園裡，搖搖擺擺騎了一圈又一圈。妳叫，媽媽，妳看！妳看！孩子，我很驕傲、很仔細的在看，只是看出去的視野，有一點點模糊。
車庫裡的腳踏車，記不清是第幾輛了。這一兩年來妳也很少騎，因為我們最親膩的playground，對騎在車上的妳來說，已經太小。而我知道再過幾年，它對走路的妳來說，也會太小。
三年級的時候，妳九歲。九歲的孩子，是尋求自我定位的年紀。有一天妳傷心的說，某某某很會溜冰，某某某很會體操，某某某數學特別好。。。「媽媽，那我呢？我的專長是什麼？」
那時我的答案妳不滿意，因為妳不認為那是「專長」。可是現在妳早已不再問這個問題，因為妳已經了解，這個「專長」，讓妳成為妳自己，一個獨一無二，非常特別的個體：
妳，懂得熱情，有所堅持。
十一年後，妳將二十二歲，即將進入社會。我無法預知那時的妳會在世界哪個角落，長什麼模樣、唸什麼樣的學校、做什麼樣的工作、交什麼樣的朋友。那時的妳，晚上入睡的時候，也不會再要我抱抱、親親妳。但是我想，我們還是會一起大笑，還是會很愛很愛彼此。（自然，也還是會吵架，還是會互撂狠話。
）
妳說，十一年很久很久。
我說，十一年眨眼就到。
不過我有把握，妳我共同走過的人生路，不會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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