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當下」這四個字說來容易,做起來也不難;但是對它的體會,時淺時深。處在過往這幾天周遭忽高忽低的連串事件裡,「當下」與「恆久」,自己替自己註解了輪廓。
星期四
朋友A一早和先生吵架。先生臨上班之前冷冷撂下一句話:
「反正妳沒娘家可以回,最後還不是要回到這個家。」
話說完,他摔門而去,她氣得大哭。兩個四歲和兩歲的小孩,吵吵鬧鬧。
星期五早上
和朋友BCDE。。。們歡喜相聚,其中一位示範法式布丁的做法。
之前和先生吵架的朋友A帶了兩個小孩過去,我和他們玩得不亦樂乎。
星期五下午
這天的行事曆特別滿。早上有朋友的聚會,下午陪伴來訪的公婆,傍晚弟弟有鋼琴課,晚上兩個小孩都要去玩西洋劍,我則和另一群朋友FGHIJ。。。有約。
在中間的半小時空檔趕煮晚餐時,先生來電,問我看了email 沒有。
「今天很忙,沒空上電腦。」我沒好氣。
「快去。」他說。語氣有點怪。
然後他自己等不及了。在我洗菜的嘩啦啦背景噪音中,他告訴我那通重要email 的內容。
「山姆和安的孩子死了。」
我關掉水籠頭。「。。。死了?」
「她在三個星期前診斷出白血病,上星期化療之後發生感染,沒救回來。」
這孩子下個月本來要過三歲生日。她的名字叫做Rose。她是山姆與安唯一的孩子。安當初考慮很久很久,直到快四十歲,才生了她。
星期五晚上
兩小和他們爸爸以及祖父母去玩西洋劍,我和朋友FGHIJ。。。們在附近的俄國餐廳喝冰鎮蔓越莓伏特加酒,角落裡的手風琴,拉出輕快熱情的俄國曲調。其中一位兩星期後就要搬去舊金山了,送別之餘,大家盡興。
而Rose的家,從俄國餐廳轉角走過去,要不了三分鐘。
星期天早上
這天是美國的父親節。
山姆與安,和我們有一對共同的朋友K與L。K 和我先生是國中就認識的好友。K與L 把兩個女兒帶來我家,交給我公婆一起照顧。
四個大人穿戴正式,前往附近的一所猶太教堂,參加猶太教與天主教混合的喪禮。不到三歲的,Rose 的喪禮。
那是一所很溫馨的猶太教堂,走新派、家庭式的路線。牆上高掛著的宗教藝術,是兩面超大的拼布作品,色彩豐富亮麗,非常愉悅。大廳裡,一排又一排的椅子排成半圓,圓心裡,靜靜躺在平台上的,是一具小小的薄棺。
前來弔唁的應該有百人吧。大廳裡,針落可聞。
Rose 的家人進場。山姆摟著安的肩膀。他的臉上沒有一滴眼淚。安在抽泣。她的手裡,拿著一束半凋的玫瑰。
喪禮上,猶太牧師用渾厚的男低音,以希伯來語唱了一首聖輓歌Psalm 23。
喪禮結束,Rose 的爸媽、祖父母、叔伯阿姨們,一起抬起小小的棺木。安的手上,仍然拿著那束半凋的玫瑰。Rose 的幾個鄰居大姐姐,都是七八年級的學生,曾經babysit 過她的,哭出聲來。
教堂的地下室裡,喪家按習俗準備午餐給前來弔唁的親友。我們沒留下來吃東西,只前去向山姆和安致意。
那裡,他承受不住了。他的身體顫抖,淚流滿面。
星期天中午
每年本鎮都在父親節這天,舉辦Flag Day 的遊行。(因為Flag Day就在父親節前幾天。)我們和K與L回到家時,遊行正要開始。兩家四個小孩,加上臨時來插花的藍藍的朋友,一共五個,人人手持裝糖果的塑膠袋,正由我婆婆帶隊,從我家門口魚貫而出,興高采烈地準備到路邊看遊行撿糖果。
星期天傍晚
這天也是弟弟的年度鋼琴發表會。我們全家出席。
星期一
照常上班上學。
這天是我公公七十歲生日。晚上六點半,我們前往波士頓一家牛排館慶生。經過芬威球場附近時塞了一會車,因為幾萬個紅襪迷正準備進場看球。
這天下午,Rose葬在她父母位於鱈角的渡假小屋附近的一座墓園。山姆與安的渡假小屋,是我們和K與L一家去鱈角玩的時候,住的地方。Rose 一家倒沒在那裡和我們重疊過,可是山姆總會在廚房裡,留下一瓶醇美的porto酒。
星期二
也就是今天。
公婆早上離開。晚上,我和先生會到山姆與安的家一趟。依照猶太習俗,喪家在遺體埋葬之後有幾日時間開放給親友們前往相陪,這個典儀,叫做shiva。
Psalm 23(詩篇第二十三)述說的是David 對於上帝的信心。希伯來文版完全聽不懂,卻有一種極其古拙質樸的美,淡雅的表達這首詩篇該有的,那種世事無常的滄桑、掺雜愛之恆久的獨特感情,竟讓我聯想到佛家的概念:「涅槃」。
有關照片:
這是從山姆和安的鱈角渡假小屋裡,看出來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