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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御風何嘗不知感恩,可是他一睜眼看見宋天齊,便記起無端綁在自己身上那些錯綜複雜的恩仇,渾然不想面對,只想逃之夭夭。莫憫言語重心長的模樣,正好把他的苦悶全喚回來。提腳踢斷一根樹枝,木然的道:「那老頭子點了我的穴,可不是我歡喜情願受他恩惠。」




「怎這麼說?」莫憫言訝異之下,不禁動怒。一路上悉心照顧他,擔心他的性命,竟然換得這句話。「我以為你想明白了,卻原來你只打算坐享其成,既不感激,也不在乎。」




官御風默不作聲,拿劍把石頭上的鬆雪撥掉。但經過整個冬天,層層積雪落得緊實,底層已經結成堅冰。他一屁股坐在冰凍的石上。




「御風,」莫憫言柔聲道:「我自小無父無母,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那頂好啊,」他冷酷的道:「總強過你娘嫁了不想嫁的人,懷了不想懷的種,結果給你爹殺了。你爹喪心病狂,連你都想一掌打死。然後你被你爹的仇人所救,自小折磨到大。」




莫憫言聽得心絞。「御風,這是何苦?」他卻轉過頭去。




「御風?」她輕聲喚他,他不回答。她伸臂摟他,他倔強的把身子一扭,拒絕她。她勉強耐著性子安慰他道:「御風,別這樣,這樣只是苦了你自己。」




他固執的不發一言,心中既悲且憤。但冤有頭債有主,他卻到哪裡去討?師父要他殺上官端修替娘親報仇,不能算是騙他,但那是弒父啊,有什麼罪比那更重?師父竟狠毒地打算陷他於萬劫不復!可那上官端修,又算得上哪門子父親?如果他給師父殺了,正是惡有惡報死有餘辜!而這所有的慘事,全肇因於上官治和殷渺的貪婪。他咬牙咬得牙關都疼了。




「也罷,」莫憫言傷心嘆道:「既然幫不了你,我走就是。」




好久沒能使劍,一起練劍那麼開心的事,她偏生就要用那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把它毀去。官御風陰鬱的望著冰湖,悲傷與不平的淚水在眼眶裡累積,他打定主意不讓它掉下來。




莫憫言走了幾步,見他無意跟上,她向來脾氣就急,此刻更是一把怒火燒將上來。轉身對著他的背影罵道:「你身世堪憐,那別人呢?別人對你的好,都不算數?阿寶呢?蘭音軒的姐妹們呢?她們因你生死不明,你也不在乎?反正她們救你,也沒問過你是否歡喜情願?我呢?」




官御風索性雙手摀住耳朵。莫憫言氣得七竅生煙,劍出三吋,想想算了,用力收劍入鞘,拂袖而去。




他煩悶已極,狠狠嘶吼幾聲,雙手拿劍狂揮亂砍。發了會脾氣,覺得舒坦些,閉上眼睛,默思師父的口訣,想把心放空,讓真氣隨思緒自然流轉,卻是不能。反覆嘗試,有時明明已經成功,卻像捉鯰魚也似,到手卻又給牠溜走。一旦失敗,真氣便像利刀剮著肚腹。他無奈地醒悟,只要她的話還在耳畔迴旋,便絕對無法做到那個「虛」字。




然而他絲毫不想回去見宋天齊,不想去冷泉谷,甚至怕見莫憫言。獨自沿著冰湖信步走著,越走越遠,漫無目的。




不知走了多久,湖面傳來嘎嘎聲響,那是他沒聽過的聲音。好奇地朝湖心張望,突見反射著陽光的冰層似乎正在擠動,出現細微的裂縫,原來是融冰了。春天將至。




他遠眺仍被冰雪覆蓋的山頂,想著一路上與她的點點滴滴。一方面懊悔剛才的舉止,一方面不想回頭聽她說教。停步回望,發現太陽就要西下,自己也已經繞過大半個湖。鐵著心腸往前走得更遠,揮不去卻是她的一顰一笑。他嘆口氣。




循原路折返,約莫走了半個時辰,雪地裡除去他的腳印之外,似乎間歇性的,出現另一足跡。雪地的足跡不像泥地那麼清楚,他蹲在地上仔細瞧,仍不能確定是人或是動物。抬起頭,幾呎外有棵大老松,半邊枝椏的積雪給抖下不少。他數著步伐,下一枚足跡約有十呎遠,這枚深一些,辨明是腳尖的鞋印。是使輕功的人以松樹借力?!他警覺心大起。這絕對不是莫憫言,因為依她性格,如果回過頭來找他,絕不會在把他罵個痛快以前半途而廢。會是宋天齊先前為尋野兔所留下的足跡嗎?來時他心不在焉,全沒注意,無法判定足跡是新是舊,但以師祖的功夫,一躍應該遠遠超過十呎。他越行越急,發現足跡越來越密,仔細一瞧,大小不一,顯然不只一人。他的心怦怦亂跳,腳步不自覺的越跨越大,行走如風。過了好一會,他才猛然醒覺,自己在未曾刻意的情況下,竟抓準了冷泉谷運氣的「虛」字訣,內力提引,自然而然使出輕功。




他踩著自幼練熟的步法,意到力到,由一株松樹躍向另一株松樹,一方面焦急地想趕回去,一方面無法控制內心狂喜。每一提氣,都感到自己更能體會冷泉谷的要訣。




聚散無常,冬寒有盡,聚會陰,散膻中,心念在春。日照白山,空谷之虛,通督脈,經百會,心念在堅。虧之轉盈,天命不遠,唯心唯念。」




是了!他心想,「聚散無常」,運氣必須靈活、順勢,正如人生際遇;人生際遇有高有低,「虧之轉盈,唯心唯念」而已。一時茅塞頓開,真氣由丹田緩緩升向腦門的百會穴,通體舒暢,一躍竟達十幾呎遠。「通督脈,經百會,心念在堅。」他開懷地放聲清嘯。




來時近三個時辰的路,回程一個時辰內便到。




石洞外悄然無聲,但雪地裡四處足印雜沓。他皺起眉頭。雖然不記得早上離開時雪地是何樣貌,可是直覺怪異不安。




「憫言、師祖!」他喚道,全無回音。側耳傾聽,石洞內似有異響。他靜悄悄走近,背貼洞口朝內窺望。




(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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