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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凡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聽育仁唸書,眼睛則在替育仁批改作業。見他一個個字寫得斗大,筆劃簡單的那些寫得還挺不錯,但筆劃複雜的便矇混過去,大概寫了個形狀,裡面偷工減料。子凡看得發笑,想起自己小時候剛學寫字時,也常以為這種障眼法真的有用。把錯字全圈了出來,推還過去給育仁,笑道:「其實你矇得還不錯,可惜這些把戲叔叔小時候全做過。」


育仁搔搔腦袋,想討好他,卻見他已經準備出門上工了。小子很快的把紙筆書本都收了收,瞥見他桌上有一封寫到一半的信,兩個眼睛閃著淘氣,賊頭賊腦的道:「那個去正明叔叔工地找你的姑娘,叫什麼名字,只有我知道。」


子凡自然不信,笑問:「是嗎?叫什麼?」


「她姓程,我都叫她愛蘭姑娘。」


子凡不由得瞪大眼睛,訝異地問道:「愛蘭姑娘?你怎會認識她?」見育仁臉上得意忘形的笑容,隨即想到不久前這小鬼想學程愛蘭三個字,故意拆開好多天來問他。去過工地的分明是宗婉,小鬼一定聽見大人說長道短,又看見他寫給愛蘭的信,胡亂來個張冠李戴,還裝得煞有介事。這兩個女人不管橫看豎看,都是天差地遠,更別提她倆在他生命裡,所佔據的相反地位。給當成同一個人,感覺異常疙瘩。


育仁見他沒了笑容,以為他生氣了,急道:「我是看見叔叔信上每次都寫同樣一個名字,就好奇偷偷抄下來,以後不敢了。」


子凡不禁苦笑,不說也罷,這麼一說,原來小鬼偷窺他的隱私已經很久。搖頭道:「我沒生氣,她的名字筆劃很多,抄得下來算你厲害。」


育仁嘻嘻一笑,見他似乎並不十分介意,更是按耐不住,輕聲再探問道:「那個愛蘭姑娘就是叔叔的心上人囉?」


子凡站起身來,從後面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到門口,道:「姑娘的事,你再等個七八年再問不遲。你能把她的名字偷偷抄得不錯,證明你孺子可教,剛才那些錯字,一個罰寫二十遍。」


育仁咯咯笑個不停,人被提在半空中,兩腳擺來盪去,縮著脖子呵呵笑道:「小辰叔叔說她像一朵荷花,又高又白又香...」




汗珠像雨點,答答答滴在灰色的屋瓦上。最近幾天出奇的熱,午時的太陽又特別毒辣,但最讓子凡發昏的,是早上從育仁那小鬼嘴裡出來的,宗婉和愛蘭合而為一的奇怪念頭。


上回巧遇宗婉之後,她又來過霞飛路兩趟,上裁縫店。第一趟,和他在騎樓下剛好見著,點頭招呼,沒多說話;司機小錢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跟著。那位易英杰先生不見影子,應該回廣州了。第二趟,他在工地後面沒見著,聽小辰同工地眾伙伴說,她還是上同一家裁縫店,司機還是跟著;可她經過工地的時候,一雙鳳眼恍恍悠悠的將四處掃了遍。小辰邊說還邊拉長眼角,挺直背脊模仿宗婉的雍容。


快給曬焦了,他把敷在脖子後頭的濕毛巾挪到前面擦拭,覺得連毛巾都在發煙。小辰唱完那場戲,贏得滿堂采;當時他雖然尷尬,倒也不感到厭惡,可是今早聽見愛蘭的名字錯冠在宗婉身上,不知怎的,老是煩。何況這也提醒了他,她留在四合院裡,必須面對的蜚短流長。


他蹙著眉,生自己的氣。離家八個月,至今沒做過一份有前途的差事。這種勞力不勞心、一切聽命於人的工作,對他來說,前半年苦雖苦,卻還新鮮踏實,像給過去養尊處優的少爺生活贖罪;但後半年開始,便逐漸令他不耐。就像此刻,這屋瓦本已貼了四分之一,但早上包商老闆陪同地主和承租樓房的洋行來視察的時候,只因為洋行代表一句話,全得換個顏色重新來過。


他騎在屋頂最高處,將昨天才貼上的灰色瓦片,用榔頭和起子一塊一塊敲下,僅存的一點耐性,幾乎隨著汗水蒸發。看在他眼裡,這幢樓房設計不良的地方可多了,光在這兒換個屋瓦顏色,那兒補塊漆,又有啥用。


樓下傳來正明和人對話的聲音。由那人生澀的中文聽來,即使半空中也知道是個外國人。他正想該不會又多了個洋行的人來攪局吧,便聽見正明喚他:「讀書人,下來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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