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慾罪
子凡埋首書桌前，一點一滴消化堆積如山的工作。早上做過實地測量，現下把數字融入，修正草圖。
正全心投注，幫他和史華茲打雜跑腿的小智過來敲門，通知有人來訪。子凡不記得和誰有約，茫然的問道：「是誰？」
「她不肯說叫什麼名字，只說是你的朋友，想要進來見你。」小智露出看熱鬧的神情，「是個漂亮的高個子姑娘。」
子凡聽到「漂亮的高個子姑娘」，立刻聯想到宗婉，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正暗暗希望不要是她，便瞧見宗婉已經自個兒來到小智身後。頭上戴著面紗半垂的帽子，若不是和她熟識，還真認不出她來。小智發現她長驅直入，正待解釋，瞥見子凡的表情，知道他們的關係一定非比尋常，一聲不吭的溜了。
宗婉把門關上，脫下帽子，淺淺一笑：「不請我坐下嗎？」說著自己把門關上。
雖已嫁作人婦，她仍是顧盼倩兮。「本來有幾個紅粉知己也沒什麼，當中卻不可以有個林宗婉。」奉叔的叮嚀在腦海裡掠過。他把椅子上的文件搬空，接過她的大衣和帽子掛起來。
「英杰已經回部隊，何時再能告假難說的很。我暫住上海，爹爹家裡。」
她語調平淡，似乎對於新婚燕爾分居兩地並不在意，獨自回娘家暫住，甚至是欣喜。子凡嗯了一聲，道：「恭喜妳。」
「恭喜什麼？」宗婉苦笑，「慶賀我暫時回歸自由身？」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在廣州的日子，夠受的。一結婚，英杰就不在，房子裡只有老奶奶和滿屋子擅耍心機的女人．．．還好過去了。將來我們定居上海，我爹爹正在物色房子，但英杰既然不在，房子也還沒著落，我便還是暫時住娘家，我自己的房間裡。」她擔心脫下帽子時碰歪了髮飾，邊說話邊抬起手來調整。
子凡注意到她的髮式變了，紮得比從前緊實，開始有了少婦的風韻。但他對她嫁為易家媳婦以後的生活，委實沒有興趣知道，拾起桌上的鋼筆把玩。
她知道他在敷衍，故意刺他：「如果我爹爹說，想要你替我蓋幢房子，你怎麼說？」
桌上的草圖突然像是膨脹了，子凡下意識的動手將它捲起。「妳就直截了當告訴我，今天究竟為什麼來吧。」
「怎麼？下逐客令嗎？」她點過胭脂的紅唇輕掀，有些著惱。「康橋回來的李大建築師前途無量，瞧不起小女子的窮酸嫁妝？我的瑣碎日子和您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打擾您工作，當真過意不去。」
子凡曉得她絕不是當真為了公事來找他，想起宗文和何飛，忍不住反唇相譏：「待字閨中的密司林在下已經惹不起，如今嫁入將門，就算有八支竿子，我也沒膽子與易夫人攀親帶故。夫人您的嫁妝，另請高明吧。」
宗婉眉毛一蹙，眼淚竟差點湧了上來，歉疚的道：「今天我很小心，家裡沒人知道我來這裡。上次很抱歉。我爹問我見了誰，我怕他多心，便沒告訴他，哪知我們一道回家的事，居然被我哥瞧在眼裡。我爹一氣之下，哪裡還聽我分辯，只顧遣我哥去找何叔。他沒有太為難你吧？」
原來她稱何飛為「何叔」，而且人是表舅的面子請來的。子凡酸溜溜的譏道：「沒有為難。妳那何叔經驗老到，也不是一般地痞流氓，行事精準又不拖泥帶水，只在我喉結下方留下一道細細的刀疤，幾乎完全看不見。」瞥見宗婉眼眶泛紅，滿臉的驚詫錯愕，顯然是第一次聽說，心一軟，搖搖頭道：「沒什麼。愛蘭也在，他沒動她分毫，這點我很感激。但我胸無大志，只想本本分分安居樂業，還求妳行個好。」
這真是下逐客令了。宗婉無奈的道：「子凡，你別誤會。其實我家和青幫真的沒有太大干係。只因何叔少年窮困時候受過我爹恩惠，所以賣個面子。」她的視線在他頸子上徘徊，但他繫著領帶，領口釦著鈕子。「何叔不是壞人，他作巡捕，當真也是破過大案的。他和我爹的緣份，也不過就是我爹曾在他剛到上海，還在街頭給人欺侮的時候，給過他一份工作。為了這個因緣，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對我們家人很好。」
子凡靜靜聽著，心裡卻想她太天真，何飛和表舅與宗文的關係，絕對不是一句江湖義氣而已。
宗婉察覺到他老是分神，猜想他可能還在記仇，只是這也怨不得他。心裡亂成一團，哽咽的道：「我知道你怪我恨我，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得找你幫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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