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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和數月不見的法國友人艾娜絲聊天。她說,六月要回法國一趟。找了公寓以後,七月,要帶兩個女兒回去。


找短期公寓住一個夏天?真讚。正想問她可否擠個空位出來,卻感到她的眼神裡有種奇怪的壓抑。為了找短期公寓專程回去一趟?有什麼地方怪怪的。果然,她咕噥了幾句和工作有關的事。


“Are you going home for good?” 我吃驚的睜大眼睛。回歸母國,在外籍學術人士比例超高的此地不是一件稀奇事,但艾娜絲之前說過她和她先生都很喜歡這裡,不想回法國;而她先生已經通過升等,成為某著名醫校的教授,工作很穩定。


“For good,”  她說。


啊,原來美國的自由日子敵不過家鄉的召喚?我心裡覺得可能不是那麼簡單。果然她說,“We’ve been separated since September”


我心裡浮現十月底萬聖節,她帶著她女兒treat-or-trick的印象。他也跟在後頭啊!原來那時候,他們已經是為了孩子才勉強一起出現?!


我很難過震驚。幸好接下來我們聊的,完全是法律和行政實務問題。她在法國的時候是公務員身份,依據法律規定,雖然她已離開十年,但只要有三個月事前通知,法國政府就得給她一份工作。比起留在她從來沒有過工作經驗的美國,當然還是回故鄉去,比較有把握撫養小孩,離她家人也近些。


我告訴她我另外一個女性友人的遭遇。她正巧也是法國人,在美國唸書的時候認識了她的美國丈夫,結婚數年之後離異,有一個小孩。她沒有艾娜絲得以回國的福氣。她和前夫對孩子有共同監護權(joint custody),她若想帶著孩子出國,必須得到前夫允可。前夫怕她帶著孩子跑回法國,會讓他再也見不到孩子,當然不同意她回去。於是她隻身一人帶著孩子,卡在異鄉;偌大的美國,成了偌大的監獄。


艾娜絲苦笑說,之前她每天最害怕的,就是類似狀況。一開始夫妻吵很兇,什麼話都說得出來,誰也不讓誰,爭吵中熟悉的對方成了彼此不認識的陌生人。她開始害怕,他會循法律途徑與她對立。幸虧夫妻分居之後冷靜了一段時日,終於可以像兩個大人,好好對話。他將留在美國繼續他的事業,雖然不希望孩子遠在天邊,可是畢竟法國是兩人共同的故鄉,他也知道她在那兒工作,比在這裡有保障的多,便同意了。


“Now I feel much more settled, knowing what my steps are.”  她說。離開很久了,政府派給她的職位想必不會太好,但至少孩子們明年在法國就讀的學校已經找定。那是一所公立的國際學校,專門給駐外人員的子女就讀,孩子們可以使用熟悉的英語。她甚至也開始覺得,孩子的爸爸在美國令她安心,因為等她們再長大一點,如果想念美國的生活,想回來這裡,有他可以依靠。


最後幾句話讓我鼻子發酸。一面破碎的婚姻鏡,是摔成滿地扎腳的玻璃渣,刺得鮮血點點?還是裂解成殘缺的影像,但儘量不傷無辜?


我說,我為他們兩人,感到很驕傲。艾娜絲眼角的微細皺紋往兩邊飛揚。我很佩服她,非常佩服她,能用這麼大的勇氣和冷靜,去面對人生的轉折。


 


晚上我告訴我先生這件事。人到四十上下,周遭朋友們的婚姻狀況頻傳,問題、危機、結束,時有聽聞。我總是不瞭,離婚的跡象可以存在多麼久遠?分手的夫妻,從多久之前開始預見這樣的結束?我忍不住擔心若干婚姻不太快樂的朋友。痛苦的婚姻不見得需要繼續,我一直沒有改變這樣的信念;然而痛苦要到什麼程度,才讓廝守十多個年頭的夫妻,決定自此分道揚鑣?我希望我永遠沒機會理解。


我斜眼瞧我先生。他說: “We're very lucky.”


“Yes, indeed.”


但我想,婚姻若要長久,又豈僅幸運兩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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